当收到了“贝里公爵夫人已被生俘”的消息时,艾格隆心情是非常高兴的。 在这个年代,人们还是笃信“女士优先”的信条,哪怕这位夫人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政治对手,如果自己真把她乱枪打死的话,还是会引来诸多的质疑和非议。 而既然现在已经把她生擒,那就不用担心什么非议了。 毫无疑问,在接下来,他也会受到一些外交压力,各国都不会希望自己残酷处死她,不过这原本就不在艾格隆的计划当中。 一个活着的贝里公爵夫人,顶天了也只能给自己造成这么一点伤害,只能说是“蚍蜉撼树”,白白浪费保王党支持者们的生命;但一个被他处死的夫人,那恐怕就会升格成为反对者眼中的“殉难圣徒”了,反过来还会成为他们的精神旗帜。 所以,他会留着她。 只要她还活着,人们就会记得她有勇无谋的愚蠢行动,白白葬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却一无所获,这对她、对波旁王室的声望,不啻为重大的打击。 为了维持形象,哪怕心里非常高兴,但是他表面上却也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并不在意这位重要的波旁王室成员一样。 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之后,他看向了旁边的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我们去会会她吧,这样的场面,你我这一生当中想必可不会多见——” “啊?我也去吗?”艾格妮丝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立刻又踌躇了起来,“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她对自己目前的身份感到尴尬,也对之前两个人的过节还记忆犹新,她能够想象得到,当自己在夫人如此落魄的时刻,现身在夫人的面前,这将是对她何等的精神打击。 然而,艾格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是胜利者,而胜利者是可以为所欲为不受指责的!”艾格隆微微一笑,然后直接抓起艾格妮丝的手,带着她就向临时关押夫人的地方走了过去。 艾格妮丝心里又尴尬又惶急,但是她却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抗陛下的命令,所以也只好无奈地跟着他一起,走向了与那位夫人的重逢。 他们来到了已经被破坏不堪的村庄当中,此刻这座村庄里,仅有几座房屋还能够保持完好,而其中一间房,就是贝里公爵夫人的关押地。 作为俘虏的第一位抓捕者,奥古斯·德·博阿尔内亲王被任命为了夫人的看守,此时他带着自己的小队成员们守在门外。 当看到陛下和艾格妮丝小姐走近之后,他立刻迎了上去,向两位敬礼。 “奥古斯,干得漂亮。”一见面,艾格隆就对自己的‘侄儿’大加赞赏,“你做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好,我要写一封信给你的母亲,当她收到信,看到你的表现,想必她一定会满怀欣慰的。” 面对艾格隆的夸奖,奥古斯脸上一热,心里既自豪也有点不好意思,“陛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已经发誓效忠于您。我很高兴自己有这样的机会,来履行我的誓言!” “我感受到了你的忠诚。”艾格隆点了点头,“而现在,是我回报这种忠诚的时候了,我发布的赏格,明天就会给你。” “我说过我把奖金会分给我的袍泽们的……您同意吗?”奥古斯问。 “那笔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花都是你的事!”艾格隆哈哈大笑了起来。 接着,他又放低了音量,向对方继续勉励,“奥古斯,好好干吧,未来是你的……只要你继续延续这段时间的表现,那么你必将在未来站在我国陆军之巅,全军都会以你为榜样。” “是!陛下!”艾格隆的话,更加激起了奥古斯的热情,他红着脸,挺直了腰,再度向陛下致敬。 在夸奖完奥古斯之后,艾格隆这才转入了正题,“那位夫人怎么样了?” “她被我们看管在这里面,不过,因为她毕竟是位尊贵的夫人,所以我们只是暂且绑住了她的手,并且让一位农妇在旁边照看她。” “对比她所造成的灾难而言,她还能够得到这样的优待,已经算她走运了。”艾格隆不屑地撇了撇嘴。 接着,他直接让卫兵们打开了门,然后带着艾格妮丝,就这么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此时,被绑住了手的贝里公爵夫人、两西西里的卡洛琳公主,正以愁云惨淡的姿态,坐在乡民那简陋的床上。 虽然她脸上因为逃亡而沾染的灰尘,已经被洗干净了,但是此刻她身上凌乱破损的衣衫,还是显露出了刚才仓皇逃亡的痕迹。 也许是因为心中过于灰暗绝望的缘故,被反绑着双手的她选择面对着墙壁,让进来的人看不到她的脸。 “卡洛琳殿下,现在您心心念念的死对头已经来了,我想,您应该不吝啬于赐予他一睹芳容的荣幸吧。”艾格隆露出了戏谑的笑容,然后故意用庄重的口吻,说出了这番话。 听到这话之后,夫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两个人完全没有见过面,但是从用词来看,那位“伪帝”已经来了。 显然她并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下,与自己死对头打照面,但是,身为王室成员的骄傲,让她更加不愿意在死对头面前露怯。于是,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那个可恶的小子。 她的双目此刻灰暗无神,显示出了悲戚失望的神情,但是当看到了站在艾格隆身边的艾格妮丝时,她的眼睛陡然闪过了一丝激愤的光。 “波拿巴先生,到这个时候,您尽可以处置我,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能接受。”接着,她冷冷地向艾格隆回应。“但是,作为一位王室成员,我有权要求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保留我的尊严,我希望您能够体面地面对我,而不是把一个道德败坏不知羞耻的女人带到我的面前来,那只会折损您自己的声誉!” 被夫人这么一骂,艾格妮丝顿时脸上烫得发疼,忍不住无奈地看了艾格隆一样,仿佛在问您为什么非要让我过来。 看到对方明明已经沦为俘虏了居然还敢这么跳,尤其是还敢这么当面羞辱艾格妮丝,艾格隆的心里顿时就燃起了一股怒火。 不知好歹的女人,今天非要好好治一治你这臭脾气不可!让你知道谁才是君王。 “您究竟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艾格妮丝小姐帮助过的人数不胜数,而您迄今为止的所有成就,就是借助着自己的血统坐享其成!不,应该说比坐享其成还要更坏,因为您的冲动和妄念,您煽风点火,让这么多勇敢而且忠诚的人白白送死,他们的生命原本完全可以用在更加有意义的地方,却因为您,而不幸成为了亡魂……难道您没有丝毫内疚吗?” 被艾格隆这么一指责,夫人原本高涨的气势也顿时消褪了不少。 毕竟,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现实已经证明,她的所有预测和计划都已经出错了,她盲目地发动了一场不成熟的叛乱,结果非但没有点燃全国反抗波拿巴家族的起义,反倒是让快速反应过来的伪帝,轻易地就消灭了她的支持者。 这些支持者里面,有许多忠诚无畏的人,甚至在最绝望的时刻,还有人愿意拿生命来保卫她逃亡,结果……就因为自己,他们纷纷都死去了。一想到这里,惭愧和无奈顿时让她心如刀割。 只不过,纵使心里剧痛,但是秉性高傲的她,也不愿意在仇敌面前低头,她反而更加鼓起气势,冷冷地反驳艾格隆。 “要说浪费生命,没有人可以与您那位父亲相比了,我们所有人都记得,光是1815那一年,因为他绝望的反扑,他让多少年轻人血洒沙场!任何人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们,波拿巴们,是绝没有这个资格的!” 说完,她又气呼呼地瞪了艾格妮丝一眼,“至于你的奴仆,你的走卒,你卑鄙的间谍,那就更加没有资格了!” 夫人的指责,让艾格妮丝愣了一下。 然而她才想到,对于夫人来说,自己和她并不仅仅只有当初那么一点冲突而已了。 随着自己的“发迹”,听闻艾格妮丝大名的夫人,很容易就能够联想到,当初那个胆敢当面顶撞自己的女孩儿。然后,她就自然而然地猜测,这个女孩儿肯定事前就已经投靠波拿巴家族,为他们充当内应甚至间谍了。 所以,她非但不会后悔自己打压过这个少女,恰恰相反,她只会觉得自己当初下手太轻,早就该把这个无耻之徒扔进牢房里。 间谍,叛徒,内应……她想必会这么看我……艾格妮丝心想。 可是,自己又能够如何反驳呢? 或者说,反驳又有什么用呢?毕竟,除了自己之外,自己的姐姐、父亲,确实现在也都托庇于陛下,一个个飞黄腾达呢。 这种情况下,说自己没有早早投靠陛下,怎么可能让人相信? 一想通这里,艾格妮丝顿时只感觉浑身无力,甚至连生气都懒得生气了。 唉,早已经深陷于泥潭当中,又何必坚持说自己清白呢……她只能无力地暗自叹了口气。 自己这一生的声名,无论毁誉,都已经和陛下无法脱开关系了——这就是现实。 看出艾格妮丝此刻的灰心丧气,艾格隆不由得更加生气了。 “间谍,叛徒?您真是高看自己了,夫人。你们可笑的旧观念,还有庸碌无为的执政,还有善于逃跑的‘能耐’,哪一点不是世人皆知的?又有哪一点需要我去专门了解的?您最好搞清楚,真正抛弃你们的,不是波拿巴家族,而是法兰西人民!我只需要唤起人民的勇气和记忆,他们就会欢呼雀跃地追随于我,又何须对你们这些过时的可怜虫耍弄什么伎俩?”因为心里有气,所以艾格隆冷冷地反驳了对方,“我原以为,经过一两年的流亡,您至少应该学到点什么东西,可以成为我值得一提的对手。可惜,我有点失望,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们还是什么都没有学会,什么都没有忘记,你除了伪装的尊严和勇敢之外,没有任何适应这个时代的魄力和主张,你根本无法取信于民,所以你输了,输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就连原本最支持王党的地方,都不愿意起来为你而战,事实就已经摆在眼前了,难道您还有勇气去否认吗?!” 面对艾格隆的咄咄逼人质问,原本气势汹汹的夫人,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毕竟,政治竞技,菜是原罪,自己输得如此一败涂地,那就算梗着脖子再说什么“万民拥戴”,就只是没法让人笑出来的笑话了。 国民真的已经抛弃我们了……她只能在内心当中沮丧地承认了这个现实。 虽然这未必是永恒的,以法兰西人民的善变程度,也许过一代人时间,一切又都会调转过来。 但是至少,自己今天这一场失败的行动,就只能成为历史上的败笔甚至笑柄了。 而她,现在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正当夫人暗自神伤的时候,艾格隆继续向她输出。 “您瞧不起艾格妮丝?呵,一个杀人的瞧不起一个救人的,世上还有这种道理吗?从您的叛乱一开始,她心心念念地就是要减少当地人的痛苦和伤亡,她甚至不惧嫌疑,向我求情!而这一路上,她也尽力践行自己的诺言,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而您除了所谓的血统高于她之外,还有哪一点比得上她?当初您只是仗着权势,无端地指责一个无法反抗的少女而已,结果您却把这当成了道德的优越!可笑,若论道德,她比您伟大十倍,您连她的裙角都摸不着……顺便补充一句,在来之前,她还特意为了您向我求情,而我也答应了她,因为您充其量只是微不足道的对手而已,用您一条命来讨她开心,对我来说再划算不过了!快谢谢她吧。” 艾格隆一通输出,句句都砸在了夫人已经脆弱不堪的心上。 如果两个人是正常地位,那么她还可以凭借内心的尊严来对抗。 只不过,现在一败涂地、沦为俘虏的她,又哪有那份心气来硬撑自己呢?所以,就在这一下,夫人就已经被说得浑身颤抖,说不话来了。 若论滔滔雄辩,连那些专业人士都未必能够胜得过他,至于眼前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和王子妃,那就更加没有这份能耐了。 “你……你……你们两个……”她气得抬起手来指着艾格隆和艾格妮丝,然后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呀!”艾格妮丝惊叫了一声,连忙冲上去扶助了她。 “您……您何必说得这么苛刻呢,她都已经这么可怜了。”接着,艾格妮丝小声对艾格隆抱怨。 虽然是抱怨,但是她的内心其实隐隐也有点开心——因为陛下对她是如此维护,也因为自己借着陛下小小地出了一口恶气。 就算骂我,也轮不到你。 看着已经晕过去的夫人,她半是怜悯半是骄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