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崇德殿王宫门而去,王约又低声向刘旸禀道:「殿下,宫中还传来消息,陛下适才降诏,将礼部郎中郑敬如下狱了!」 刘旸闻言瞥了王约一眼,王约下意识地躬下身,蹑步跟着。作为太子,刘旸平日里需要操心的人事国务太多了,礼部郎中虽然品阶并不算低,但也不值得王约特地禀告。 「为何?」刘旸问道。 王约小心地应道:「据说是郑敬如向陛下上了一道奏章,说中宫虚悬已久,于国不利,希望陛下能早定后位,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听王约讲完缘由,刘旸步伐都不禁放缓了几分,袍袖下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澹澹道:「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嘛!」 闻言,王约更加小心道:「陛下反应愤怒,直言此人包藏祸心,差卫士将其下狱候办!」 在如今的大汉宫廷,倘若有什么禁忌的事,那皇后之位绝对首当其冲。自符后驾崩后,刘皇帝便下旨将两京的坤明殿封了,至于再立皇后之事,没有表露出半点意思。 当然,不是没人提过,宋琪罢相之前,便兜着圈子进了一次言,结果被刘皇帝严厉斥责一番,从那之后便再没人敢提了。 宫廷内外的权贵们,也都明白刘皇帝对符后感情,即便心有想法,也不敢再就此事议论,如今,中宫无主的状态便持续了这近两年。 只是,没曾想,这突然地,又有「勇士」冒出头来,重提旧事,甚至直言陈奏,而刘皇帝的反应依旧如此激烈。 而作为符后的儿子,对于此事,刘旸的态度自然坚定的,除了他的母亲,天下没任何一个女人有资格母仪天下。 因此,当听到有人再度向刘皇帝进言,请立中宫,他心中的恼火是可想而知的。沉吟几许,刘旸问道:「去查一查,那郑敬如是什么来历?」 闻问,王约直接禀道:「殿下,郑敬如乃是开宝十年进士二十三名,曾在河东、山阳任职,当过晋王府僚吏......」 一听这话,刘旸眉头顿时拧了一下,偏头看着王约,面带犹疑,目露审视,似乎在意外他效率之高,又似乎在思考此事背后的故事。 「三弟?」刘旸低声呢喃道:「不应该啊......」 「殿下,此事还当有所警惕啊!」王约拱手道。 闻言,刘旸立刻冷声斥道:「此言何意?这是你该说的吗?」 「小的多嘴了!请殿下恕罪!」王约面露慌张,赶忙弯下腰杆,局促地道。 「先去迎赵公!」缓缓地收回目光,恢复平静,刘旸摆了摆手。 眼下,晋王刘晞、赵王刘昉,可都在京中,前者为吏治整饬,也被委以差遣,巡察各地,一主政,一在军,年初方归。 在京的这些皇子龙孙中,除了刘旸之外,显然以这二者为贵。而倘若刘皇帝当真要立皇后,以后宫如今的情况,有资格的只有三人,高贵妃、折贤妃以及符惠妃。 不过,小符惠妃虽然姓符,但还是竞争不过前两者的,过去刘旸是子以母贵的话,在册立新后上,便会是母凭子贵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的考虑,除了为符后深厚感情所左右之外,保护太子,维持其地位也是用心之一。此番郑敬如下狱,刘皇帝的反应证明,他想法如初,没有改变。 只是,刘旸自己却不能把刘皇帝这番爱护之心看作理所当然,再深厚的感情,随着岁月的流逝,总是难免澹漠,刘皇帝能坚持两年,又能坚持五年十年吗?而刘皇帝心思之多变,刘旸也是体会颇深的。 因此,即便那王约不说,关于郑敬如上奏事件,他心中也提高了警惕,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过,对于此事,他心中有所怀疑,虽然看起来郑敬如有晋王刘晞的背景,但刘旸不免怀疑,以他对刘晞的了解,是不可能做出如此明显到愚蠢的事情来。 这究竟是郑敬如昏昧不知,自作主张,还是有什么人在策动?以刘晞的精明,即便心存想法,也不会如此肤浅决定,徒惹忌惮。若是高贵妃......这倒有些可能!还是,背后还有什么埋伏? 怀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刘旸与同样受诏的晋王刘晞汇合,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揣摩。而刘晞,在听说郑敬如之事后,同样眉头深锁,面对刘旸异样的目光,心中同样多了几分警惕。 再把中枢各部司的头头脑脑及重要官吏们叫上,一行人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前往南城定鼎门,迎接赵普。 这样的礼遇,满朝上下,也没几人能承担得起。当车驾停下,排开了仆人的搀扶,赵普下地,踩实了京城的土地,遥望巍峨雄壮的洛阳城墙,紫薇城内直插云霄乾元大殿还是那般心生敬畏,赵普却有些心潮澎湃:大汉,你们的老宰相回来了! 会面、寒暄,自不必细述,与太子、晋王一道进宫面圣,刘皇帝接见赵普于垂拱殿,屏退了其他大臣,只让太子与晋王刘晞作陪。 这老家伙,保养得倒不错!这是刘皇帝再见赵普时脑中浮现出的第一念头,赵普比起刘皇帝还要大了将近十岁,但看起来,精神矍铄,鹤发童颜,虽然白发苍苍,但那双老眼依旧炯炯有神,不见一般老人家的浑浊。 「看来这江南水乡,确实养人啊!」刘皇帝拉着赵普的手,好生打量了赵普一番,拖着苍老的语调,感慨道:「两年不见,卿风采依旧啊!」 「江阴鱼米之乡,风光秀丽,人情和睦,确实是块养老的宝地!」赵普笑了笑,很是自然地说道。 闻言,刘皇帝抬指晃荡了两下,笑道:「朕都有些动心,想要去江南游览一番!当年南巡,止步于江宁,太后驾崩,不得不折返,如今,也约有二十年春秋,时光易逝,实在令人感慨啊......」 略作寒暄,君臣落座,宫娥奉茶毕。看着坐在席位上,腰杆依旧笔挺的赵普,刘皇帝再生感慨,不免想起当年赵普向自己奏事的场景。 小饮一口茶,放下茶盏,看向赵普,刘皇帝悠悠问道:「当初卿在朝为相之时,常与朕心心相印,只是不知,避居江湖这两年,与朕的默契可曾消减。朕此番召卿回京的用意,卿可知晓?」 闻问,赵普面色如常,略作沉吟,拱手作揖,道:「老臣斗胆猜测,是为税制改革之事吧!」 只是那么一刹那的感觉,刘皇帝感觉赵普此番回京,表现之间,多了那么一丝澹澹然,心态放得很平和,与当初在朝中应对自己时的小心持重的表现相比,变化虽然细微,但刘皇帝依旧感受到了。 嘴角扬起少许笑容,刘皇帝道:「赵则平,还是赵则平,闻弦歌而知雅意!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啰嗦,开门见山地说了。 朕有意推行税改,也知晓其中的难处,但真正启动了,才发现其中的琐碎也麻烦,此事,事关天下臣民,干系江山社稷。 旧疾用新药,能否治好,朕不知道,是否会产生新病,朕也不知道,但朕已决意要改一改 。这项重任,非寻常人能肩负,卿在江阴把自己身体调理得很好,就是不知,可愿意再居宰堂,帮朕治一治这天下之疾!」 听刘皇帝这么问,赵普缓缓起身,面太郑重,但没有丝毫的犹豫道:「但有所命,绝无推诿!」 「好!」见赵普如此干脆,刘皇帝不由得拍了下大腿:「卿不愧是国家柱石,老来为国,不辞辛苦,朕很是欣慰啊!」 说着,刘皇帝便吩咐道:「传诏,拜浔阳侯赵普尚书令,加内阁大学士,全面主持政事堂事务!」 「且慢!」赵普这时候出声了,打断刘皇帝兴冲冲的许官。 刘皇帝也不恼怒,笑眯眯地问道:「赵卿是否有什么顾虑?还是有何要求?」 赵普深揖,从容道:「陛下,自古改革,往往有来自方方面面的阻碍,而需要破除这些阻碍,执行者需要有足够的权威,否则,令不能行,禁不能止,再好的政策,也难以收获良效,改革也终将流于形式......」 赵普的意思,刘皇帝自然听明白了,虽然有些诧异于如此直白要权,但刘皇帝心中却反而踏实了许多,稍加思索,轻笑道:「赵卿所言在理!自古变革,有成有败,但失败者除了面对各利益层面的阻碍反击,但更关键的,还是在于当权者的意志不坚,前后矛盾! 朕话今日且放在这儿,税制改革,朕当全力支持,卿放手去敢。所涉之人事,尽由卿去处置,朕绝无异议!」 「臣奉诏!」见刘皇帝表态,赵普再拜一礼,坚定地道。 「朕还给你找了个帮手!」刘皇帝又指向一旁坐着的刘晞:「晋王刘晞,挂职尚书左仆射,协助尚书令,全面推进税改之事!」 此令一出,刘晞讶异,刘旸蹙眉,赵普难得地变幻了下脸色,目光从这父子三人身上一扫而过,迅速恢复从容。 对赵普而言,他已经不需为储君之事有什么顾虑了,他年纪已经到了,他的政治生涯,只在刘皇帝时代,不论将来即位的是不是太子,都将不会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