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皇城,政事堂。 自搬迁至洛阳后,经过三月有余的调整过渡,朝廷上下终于彻底稳固下来,各项工作铺开,有序地管理处置着军国大政。 虽然换了个地方,但政事堂仍旧作为大汉最高的权力机构,而自入秋以来,朝廷所面临最大的也最重要的,唯有两件事。 其一是陕、怀、晋、绛几州的灾情,这些年,大汉各地,各种灾荒就没断过,去年中原雨灾,几年换了个地方发生旱灾。显然,太平盛世也难以阻止天灾的发生,不过在救灾、赈灾的事务上,朝廷上下都已有充足的经验,以及一整套的赈济流程,照着章程办事即可。 再加上,晋、陕地区,这些年灾害的频率还是很高的,此前也有不少官员因为赈济不力抑或处置不当,乃至借机牟利,从而遭到极其严厉的惩处。 因而,此番,在朝廷西迁至洛阳的头一年,受灾地区的官僚们都十分卖力,不管是为自己的名利,还是真心为黎民百姓,都是恪尽职守。 而结果便是,此次旱灾,虽然波及数州,却没有造成大规模的饥荒,这既是官员们得力,也在于义仓的完备,可以及时调控赈济。地方的御史、按察,以及朝廷派下去巡视的官员,上报的口径都差不多,灾情得到控制后,政事堂还特地下制褒奖了几名赈灾得力的官员。 第二件事,自然是讨伐大理的事情了。毕竟是开宝年来,朝廷动兵规模最大的一次,从表面上来看,几乎比得上当年平南的。 对于此次南征,朝廷内部自然也不是统一意见的,哪怕有刘皇帝决议,再加上新拜相的赵普操持。 上下非议颇多,有大理卑辞交好的缘故,毕竟人家前脚才携重礼入贡,以表诚意,而大汉转身就翻脸,大举入侵,吃相有些难看,赤裸裸的霸权主义。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在大部分人觉得,朝廷投入那么多兵马钱粮,在西南掀起这样一场灭国之战,不划算。很多人,都拿天宝末年大唐与南诏之间的战争来类比说事,甚至有不少借古喻今的诗词被创作出来...... 就这些年刘皇帝的作为来看,好大喜功,开边未已,这些标签也是能贴到他身上的。不过,地下的议论再多,却不能改变朝廷大兵南征的事实,前方作战,后方支持,各项工作都是有序地进行。 舆论,对于刘皇帝而言,无足轻重,基本不加理会。毕竟,到如今敢于犯颜直谏的官员,越来越少了,而一些通过诗文来表达自己看法的人,也只能等待后世的人去解读了。 相比之下,最受影响,更觉压力的,只有一人,赵普。他拜相,可不是什么人都服气,偏偏是他最支持刘皇帝南征,又主要负责协助太子处置南征后方事务。 自然而然的,吸引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如果南征成功了也就罢了,倘若有什么差池,或者无功而返、损失重大,甚至干脆大败而归,那么朝中的舆情才将真正爆发。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敢去针对皇帝,对皇帝的决断翻旧账,马后炮指谪,对赵普,则就不一样了。 赵普可是个成熟且异常精明的政治家,对于自己的处境,也看得清楚,因而深感压力。如果南征真的失败了,朝中需要一个负责背锅之人,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么他也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拜相不足一年就被罢免的...... 当然,有这样的危机,也代表有什么样的机遇。南征之事如果办好了,成功了,那他在朝堂上,也就站稳了,宰相的地位也就彻底巩固了。 赵普也是权衡过利弊的,最差也不过回家再赋闲一两年,而复起的机会,绝对会有。这样的选择,对于赵普来说,并不难做。 进入九月的洛阳,天气已然很凉了,所有人的衣裳也都加厚了。政事堂内,今日当值的,正是赵普,做在书案上,埋头批写着各部司上奏的公文。 一张舆图挂在边上,一高一矮,一壮一小两道身影立在前边,乃是太子刘旸以及荣国公赵匡胤。 挂着的自然大理地图了,从图上看,端是偌大的一片疆域了。当然,比起经过多年修补更制,并且越发精细的大汉诸道州舆图,这份地图可太粗糙了。 连疆界都是无法确认的,上边,只标注着寥寥几条道路,以及大理国内主要的几座城池、山脉、水流。更别提像大汉舆图那般,还专门编制出了一本配套的道州图志,用以随时翻阅查看介绍。而王全斌所率西路军走的路线,在地图上更是完全没法得到体现。 “又是五日,没有收到南方的战报了!”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想了许久,刘旸终于开口了。 站在其侧的赵匡胤闻言,平静地道:“西南距此,山高路远,道途崎岖,来往不便,纵然军报加急,最顺利的情况,也需二十日上下。想来,最新的战报,当在途中!” 刘旸呢,也不是不清楚这种情况,只是心中关切,有所焦虑罢了。略作沉吟,叹道:“也不知进展如何,王仁赡是否拿下了弄栋,挺进敌都!” 虽然在战术方略上,朝廷给前线将帅极大的自主权,但如何行动,王全斌还是上奏朝廷,有所交代的。后续的战况,也都通过军驿,规律地通禀。 闻之,赵匡胤说道:“地形受限甚大,大理军队若死守,纵然我军兵精器利,想要破之,也需要费一定的功夫。不过,东路军准备充分,王仁赡也是善将兵者,只要保证军需供给,后路无虞,在充足的人物力下,正面攻防,大理军队应当是抵挡不住的!” 赵匡胤这话,有安慰的意思。不过,对于数千里之外的西南战场,朝廷这边的掌控力自然不强,难免忧心。 在对大理的征伐事务上,赵匡胤却是与一些文臣站边,他是持反对意见的。不过,这段时间,他还是尽力地协助刘旸,关注分析西南战事,兵部该处理的事务,都交给副手慕蓉承泰了。他这个兵部尚书,如今更像太子的参谋...... “比起弄栋方向的进展,臣还是更担心西路军王全斌的安危!”赵匡胤严肃地道。 “是啊!”刘旸接话道:“毕竟这么长时间了,毫无消息传来,两万五千多军士,若是......” “王全斌还是太行险了!”赵匡胤道。 对此,刘旸不禁提出疑问:“荣公,孤记得,当年王师平蜀,北路大军,也是分遣偏师,走山径绕过蜀军寨防,直袭其后,两面夹击,方得大破。如今王老将军同样采取此类战法,你似乎不看好?” “殿下,两者策略相类,但形势迥异啊!”赵匡胤摇了摇头:“王全斌所走,路更漫长,途更险恶,进军损失必然巨大,且若是迷失于其中,大军则尽毁了。并且,即便其顺利穿越险阻,突入大理国内,能否顺利抵达羊苴咩城,同样难料结果。王全斌欲一举破城灭国,胆略可嘉,就是未留后路,太冒险了......” “依荣公之见,西路军岂不是很危险?”刘旸凝眉。 赵匡胤沉默了一下,再度以一种宽慰的语气道:“这个险路已经踏上了,已经无回头的可能,如今,我们只能祝愿王全斌与西路军将士,能够成功了!” 赵匡胤的话,让刘旸眉头皱得更紧了。见状,又松口道:“不过,倘若能够功成,出其不意,所能取得的效果也必然是显著的。哪怕只是进入大理西北部,无法直接突袭敌都,也可形成两路夹击之势,东西两路军配合,战争的优势仍旧掌握在我军手中!” 大概是赵匡胤前边的话对刘旸影响太深,这开导之言,并不能解他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