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酒会（四）　　 虽然自己那个堂弟一向惹人厌烦，但当他隔着长桌，用一声“清欢姐”将自己从脸都要笑僵掉的老对手一家的尴尬圈子里解救出来的时候，清欢还是十分公正地在自己的记仇小本上，轻轻勾掉了他的一笔小账。　　 当然，这账刚勾掉不到一分钟，就跟着又记了一笔。　　 姐弟二人默契地挑了个无人的角落，路过餐台时，黎清平还十分贴心礼貌地递了一杯酒过来。　　 只等站定，一道刻意压低的诘问便从黎清平微笑的唇角挤出：“清欢姐，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您和闻天那几位的关系？”　　 自己这位和死对头一家言笑晏晏的堂姐，是他们黎氏的前总裁，手里可还掌握着不少黎氏高级保密项目信息，很难不让他这个现任当家人心生警惕。　　 何况，他这位堂姐这次突然回国要做什么，夏城这边也不是没人给他透过风，更别说今天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她。　　 如果她跟闻天达成了合作共识，依照目前的境况，自己很可能会重蹈她一年前的覆辙。　　 此刻的黎清平，表面微笑淡然，心底已是惴惴不安。　　 毕竟一家人，清欢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若是他语气好一点，她兴许还真能跟他解释两句，偏生她这堂弟端着一副上位者的质问姿态，引得她那久不曾生的逆反心态横然而起。　　 她唇边荡起若有似无的笑：“那你觉得，我和他们能是什么关系？”　　 黎清平扬起手里杯子与不远处的熟人遥遥打了个招呼，还是保持着微笑：“我觉得，作为黎氏的人，最好还是不要跟闻天搅在一起，影响不好，再说——”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紧紧盯住清欢：“都是一家人，如果闹到集团法务出面就很难看了，清欢姐觉得呢？”　　 法务出面，轻了打个官司，重了铁窗泪。　　 他是在拿臆想中的商业泄密威胁她。　　 清欢唇角微挑，点头附和：“一家人怎么会闹到法务那边？顶多嘛——”　　 她也刻意停顿了一下，唇边弧度明显加深，眼中警告意味明显：“财务出面就足够了，你觉得呢？”　　 黎清平怔了怔，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脸色一变，表情瞬间失去管理：“你……你要做什么？”　　 财务部是一个相当敏感的部门，这么大的企业，财税不可能清清楚楚，他拿虚的威胁，她就用实的拿捏。　　 清欢抬手帮他理了理西装驳领，一副长姐关爱好弟弟的模样：“一家人，当然以和为贵，毕竟那么多人都指着公司吃饭呢，砸人饭碗不礼貌，对吧，清平弟弟？”　　 刚刚那一句是委婉含蓄的提醒，那这句就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黎清平皱眉，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玻璃杯脚，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几道灯光晃动，引着众人朝前方台上看去。　　 一排身着军装气势威严和统一制式的黑西装白衬衣胸口别着红色党.徽的军.政领导正在陆续上台。　　 全场立时安静。　　 致辞结束，酒会正式开始。　　 大家按照邀请函编码入座，清欢那张是临时硬加的，位置不太好，离得那些制服大佬远，周围是几家近来在高新技术成果上冒尖儿的小企业高管，都很年轻，有一个看着还像大学生。　　 这几位身上还透着一股未被商场侵染的清澈感，听到任清欢的名字只是愣了一下，就都十分惊喜地同她打招呼，并称呼她为：“师姐。”　　 清欢同样惊喜：“你们都是涂沣教授的学生？”　　 涂沣就是她研究生的导师，燕城大学计算机应用技术方向的专家教授。　　 同时清欢又有些意外，据她所知，她可是目前师门中混得最差的了，她那位心气甚高的导儿竟然没给判个她逐出师门，还能在师弟师妹面前提她？　　 该不会真拿来当反面教材了吧？　　 那位像大学生的陆总，乐呵呵开口介绍说：“师姐，我是您亲师弟，这两位，我们是本科室友一起出来创业的，也是咱燕大的。”　　 顿了顿，又解释：“我们这回也是蹭了师兄的面子进来长长见识，之前师兄回校客座内部演讲，特别提到了您和l-chang系列，师兄说您是现在少有的在名利场里还能保持着赤子之心的人，让我们这些有创业打算的都跟您学习呢！”　　 清欢只听到“师兄”二字，下意识自动匹配上了自己那位师兄的脸，顿时更觉纳闷，李璟之能对她有这么高评价？　　 他能知道什么叫赤子之心？　　 大学生陆总又嘿嘿笑了一声：“师姐，不瞒您说，以前我还以为像您和师兄那种关系，怎么也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涂导也说过您俩基本没交流，但是刚刚您夸他优秀我也听到了，我今天才领悟了，原来真正的高手，都是惺惺相惜的！”　　 这个小陆很健谈，跟演讲似的，一句接一句，越说越澎湃。　　 清欢也终于反应过来此“师兄”非彼“师兄”。　　 这小师弟口中的师兄，是她那位老对手。　　 意外，又复杂。　　 她是当面吹捧，他却背后称赞。　　 是她格局小了。　　 趁师弟在，她得扳回一城：“主要你师兄是真的很优秀，学术技术都拔尖儿，像他这样从出生就在金字塔顶尖还能这么潜心研究，并且这么……平易近人的，也很难得，对吧？”　　 陆师弟眼神更亮了几分：“师姐这话，让我彻底领悟了！人生难得一知己，就算是竞争关系，也能如伯牙见子期！”　　 像是透着一种对未来和期待得遇知己的向往，年轻人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盛。　　 清欢顿觉一丝心虚，老对手是不是真伯牙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个假子期。　　 还好这陆师弟没继续这个话题，只话锋一转，问她有没有时间莅临他们的小公司参观。　　 这倒是与清欢计划中的一环吻合，于是便点头应下，约好出去先加好友再定具体时间。　　 酒会的后半场，军政离场，各位精英企业家们自由交流。　　 清欢刚起身要去寻几个老相识聊聊天，黎清平再次凑了过来：“清欢姐，咱们聊聊？”　　 跟他说话费神，且浪费时间。　　 清欢懒得理他，旁边绕了一下就往前走，黎清平一急，抬手就去抓她的胳膊。　　 才刚握上那纤细的手腕，就见人突然脸色一白，紧紧皱起了眉，紧接着，他那高定的西装被她攥出了好几道褶痕。　　 她突然弯了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按在腹部，眉间全是痛色。　　 黎清平愣了愣，瞬间松开手，还没忘记压低了声：“诶，我可没碰你，你……你这有点太……”　　 “闭嘴！”清欢完全不想听到他那破锣嗓子嘀嘀咕咕。　　 突然起来的胃部绞痛让她冷汗直冒，这样的场合里，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缓一会儿，而不是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丢不起那个人。　　 偏偏这时——　　 “怎么了？”　　 “清欢？你怎么了？”　　 ——两道音色稍稍相似的声音，同时从前后两个方向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