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此贼便是匪首!” 甘宁一身锦袍几乎染成褐红色,却几乎毫发无伤。 不能不佩服甘宁的勇武和气运。 他一路破阵,连占对方两条大船。 虽然这些大船也只是相对于能载二三十人, 汉代的战船大致按照种类作用和大小分为楼船、露挠、先登、艨艟、赤马、舰、斥候、艇等。 这些看起来非常复杂,而且作用不明。 因此,刘封经过自己的整理,将这些船只大致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主力舰,楼船,斗舰都属于此类,这类船只最小也在五百吨以上,最大的楼船甚至可达上千吨排水量,尤其是顶级楼船,甚至可以载重三千名士兵。 这类舰船不但可行驶于大江大河之中,甚至还能航行于大洋之上。 第二类则是高速战舰,譬如露挠、先登、艨艟、赤马这些,统统都可以算在这类里。 不但速度快,而且具备一定的防护和冲锋能力,是非常重要的多功能战舰。 第三类,则是舰、斥候、艇,包括走舸、斥候、游艇等等,这些都是只能乘坐数人的小船,用来探听情报,穿插阵线的。 射阳湖上的水匪所乘坐的船只几乎清一色都是第三类,就连一艘第二类的船只都没有,最大的一艘船也不过只能乘坐十五、六人,算是较大的走舸。 而刘封这边的两艘大船都是正统的露挠,自然是碾压之局。 甘宁初入阵中,就一连抢夺了对方七八条船只,杀的水匪无人敢当他之面,纷纷跳水求生,从而大大减轻了被围攻船队的压力。 随后,甘宁又在董袭大船突阵之后,敏锐的找到了水匪匪首所在,径自冲杀了过去,将他擒下。 “真乃虎将也。” 发出如此感叹的人并不是刘封,而是许劭。 他在水匪崩溃,四散而逃之后,也让留守的船队上前掩杀,也看见了甘宁的表现。 刘先神色如常,只是眼神深处有些遗憾。 荀攸的神情却是越来越兴致盎然,他很敏锐的察觉到刘封对自己的善意和殷勤,但极有分寸,并没有像对甘宁那样热烈而奔放。 荀攸先前还有些不解,现在倒是看明白了。 很显然,刘封也很清楚士族之间的默契。 荀攸是否能留下,刘家父子对他的态度自然是很重要的,可除此以外,其他的东西也必不可少。 否则,荀攸为何不留在荆州,为刘表效力? 刘表对他也十分器重,在襄阳时也曾多次召见于他,恩威并施。 但荀攸为什么始终没有考虑刘表? 可不就是因为刘表硬实力不行吗。 因此,想要留下荀攸,刘备父子重视和信任的态度以外,还需要有足够的实力和能力。 之前荀攸并不认为对方能够达标,可现在来看,对方很可能不但已经达标了,甚至还在自己的预料之上。 既然如此,那么刘封对自己的态度就很正常了,既尊重,又殷勤,同时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种恰到好处的亲近,让荀攸感到相当舒服。 尤其荀攸还亲眼看见了刘封是如何对待甘宁的,这一幕让他对刘封又不由的高看了几分。 要是对方拿对待甘宁的那一套用到自己的身上,生性谦逊低调的荀攸很可能会相当不悦。 刘封的因人而异,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许劭和荀攸的视线正落在刘封的身上,只见少年看都没看那水匪匪首,只是拉着甘宁站起身,一边埋怨道:“将军勇猛骁锐,扫向披靡,确为当世之虎将。只是在封看来,此不过一斗将之才,何足道哉?将军之才,远不止于是,当指挥千舟万军,驰骋大江,纵横大洋。” “将军当以此为志,不可轻易赴险。” 刘封一番话,说的甘宁面红耳赤,无限憧憬。 甘宁没想到刘封竟然对他寄予如此厚望,又为刘封所描绘的场景而感到神往,当即便道:“蒙公子期许,宁定当以此自砺。” 刘封闻言,顿时大喜:“善!” 随后,便让甘宁先去梳洗,换身衣服。 现在的甘宁,当真像是从地狱中回来的一般,不但锦袍染成了血色,身上更是带着各种不可言说的人体组织,看的刘封有些无语。 刘封对甘宁是又爱又忧。 甘宁这个人,其实是智勇双全的。 很多人以为甘宁只是个斗将,武勇出众。 其实甘宁不论是在战略还是战术上,都有不小的建树,而且和张三爷一样,他也特别尊重士人。 只是细微不同之处在于,张飞在历史上对士人过于尊重,以至于有些舔狗化了,而甘宁则是尊重归尊重,该怼照样怼。 历史上,甘宁投奔东吴之后,就向孙权献策攻灭黄祖,结果遭到张昭的强烈反对。 张昭当时当真是东吴孙权之下第一人,不仅仅是淮泗征伐派服气他,就连江东本地士族也一样服气他。 可即便如此,甘宁照样敢当众开怼,丝毫没给张昭留面子,其脾性耿直强横可见一斑。 而不论是从结果来看,还是后世分析来看,确实是甘宁对,而张昭错的。 此外,甘宁百骑劫曹营,看似莽撞到送死一般的行动,其实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产物。 甘宁的百骑人数虽少,却可一击即走,不会为敌人所黏上,也就更不会被包围吃掉了。 斩首数十级而回,却可大大提振江东军的士气。 当时曹操和孙权在濡须口交战数月,曹操屡战屡胜,孙权只能困守濡须口,江东军士气很是低迷。 提振士气,才是甘宁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从这些事情来看,刘封认为甘宁是有大将之才的。 可刘封也担心嗜杀的性格,会严重影响甘宁的大将之路。 不过甘宁这人有一个优点,他一旦醒悟,就会积极改正。 就好似昔日在蜀中,一朝醒悟,即收心读书数年,可见一斑。 刘封希望甘宁能够如同收心读书一般,改掉残暴嗜杀的恶习。 甘宁离开之后,刘封就打算返回船只的木台上。 恰好此时,被袭击的船队终于派人过来致谢。 几个护卫护持着一個驴脸青年来到大船下。 董袭询问了几句后,来到刘封的身边禀告道:“少主,下面来人自称是琅琊诸葛氏,前来拜谢少主的援救之恩。” 刘封嘴角微微翘起,他布局这么久,终于到了接收果子的时刻了。 只有上苍知道刘封为了这一刻付出了多少辛劳。 刘封知道布局越简单越好,越复杂就越容易出错。 所以他始终尽量简化方案,掐准时间,终于成功得手。 直到此刻,刘封才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请他上来。” 刘封的命令一下,水手们放下绳梯,让诸葛瑾攀爬了上来。 上船之后,诸葛瑾先是认真的整理了仪容,然后毕恭毕敬的走到刘封面前,大礼拜谢道:“琅琊诸葛氏,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刘封借着火把认真的打量诸葛瑾,果然如同历史记载的那般,诸葛瑾的脸型十分狭长,酷似驴脸,容貌其实是有些丑陋的。 但诸葛瑾有一种审慎稳重的气质,让人能对他产生信任。 刘封态度郑重的回了一礼,然后问道:“在下刘封,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诸葛瑾立刻做了自我介绍:“在下诸葛瑾,字子瑜,乃是琅琊阳都人,正随叔父前往荆州。” 刘封做出沉思状态,片刻后询问道:“尊驾祖上,可是伏节死谊、特立刚直的诸葛少季公?令尊可是昔日泰山郡丞,素有贤明的诸葛君贡公?” 诸葛瑾沉稳的神色突然一变,露出惊讶之色:“不想公子也曾听说过先祖,家父的名讳吗?” “原来真是诸葛公后人。” 刘封露出敬仰之色:“诸葛少季公刚直不阿,执法严明,不畏权贵,素为我父敬重。又闻诸葛公曾云‘杀身以安国,蒙诛以显君’,此真大丈夫之志也。” “孟坚公曾著述,记诸葛公曰‘以明经为郡文学,名特立刚直’,还是不足以彰显诸葛公之德行啊。” 孟坚乃是班固的字号,班固所著自然就是汉书了,也是前四史之一,价值极高。 得到刘封如此肯定褒扬先祖,诸葛瑾露出了感动的神色,谦逊道:“只可惜先祖遗泽,我等不肖,未能继承一二。” 汉代首推孝道,因此面对刘封的彩虹屁,诸葛瑾就是谦虚也只能从自己这里出发,而不能推让先祖的功绩。 刘封上前握住诸葛瑾的手道:“子瑜兄过谦了。家父曾礼聘子瑜兄之叔父胤谊公,想请其出任广陵太守,却为之婉拒,抱憾之甚啊。” 诸葛瑾脸上有些尴尬,他算是个老实厚道人,这件事情在他看来,确实是有些失礼的。 刘备好心好意的征辟他,请他出任广陵太守,这可是一郡之首啊。 可诸葛玄不但拒绝了,还在家里说过一些看低刘备的话。 现在刘备的儿子却如此推崇自己的父亲和先祖,这让诸葛瑾如何不生出羞惭之意。 诸葛瑾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才半是解释,半是歉意道:“公子见谅,我叔父与荆州刘使君相交莫逆,情投意合,还曾是对方故吏。若不是因为担心我兄弟,叔父早就回荆州与刘使君复命了。只是当时我父突然病故,叔父闻讯,赶到泰山,为了安置我等,才不得不暂离荆州刘使君,故此,才会婉拒玄德公的征辟。” 刘封心里发笑,诸葛瑾当真是老实人,说的确实也是老实话,只是心疼他这么个老实人还要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叔父找补。 “胤谊公顾念旧主,不为高位所动,当真是大贤也。” 刘封顺势关心了一句:“不知今夜是何缘故,如何会引来如此之多的水匪?” 诸葛瑾也是后怕不已,摇着头叹息道:“叔父一直想要南下,而且还变卖了阳都老家的田产,想要迁居荆州。只是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再加上了不少谣言,外面竟然风传我诸葛氏携带亿万财货南下。一路上就遭遇了好几次匪患,幸得族兵护卫,总算没出什么大事。” 说到这里,诸葛瑾脸上闪过一丝惊惧:“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射阳湖中,突然遭遇如此之多的水匪,族兵又不擅水战,所幸家中还有一条大船,否则当真不敢想象。” 诸葛家的族兵们不擅水战,幸好有一条大船可以依托,否则估计会被水匪造成更大的伤害。 只是诸葛瑾不清楚,这条大船是特地刘封安排给他们的。 要不然哪里能有如此之巧。 随后,刘封询问了对方伤亡和损失,得知损失并不大,除了伤亡了二十几个族兵外,就没有其他什么损失了。 这也是甘宁来的太快,直接牵制了水匪们很大的注意力,让他们没有精力集中围攻大船。 而且因为顾忌到财货,水匪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对大船发动火攻。 而真等到万不得已了的时候,发现自己也已经来不及了。 倒是有一个意外的情况,居中指挥的诸葛玄竟然中了一箭,所幸命中的并非要害,而且还为皮甲所阻,伤势不重。 因此,诸葛瑾对刘封是千恩万谢,很是感激了刘封一番。 随后,刘封无意中提及了许劭和刘先的存在,诸葛瑾顿时大为惊讶,随即提出拜会的请求。 刘封欣然从之,带着诸葛瑾前往船舱。 对于诸葛玄,刘先倒是熟人,两人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相比起荆州北部,荆南的士族因为地处偏远,本身也不掌握荆州的上层权力,对于北方的寓居士人显得更为友善一些。 毕竟这个时代,荆南已经算是蛮荒之地了,蛮荒之地的士族看见河南的士族,那真的跟粉丝看见当红偶像没区别。 诸葛玄虽然不是河南士族,但也是徐州名士了,当时与刘先交谈颇为融洽。 于是,在听说了诸葛玄受伤之后,刘先当即提出要登船探望。 刘封劝说道:“始宗公何必急于一时,此时夜色仍黑,水面之上,尤有水匪余孽。不如再过两个时辰,天色就可大亮。届时过去,更为安全。” 刘封的劝说得到了许劭、荀攸和腾胄的赞同,刘先也从善如流,应允了下来。 此时天色仍早,刘封便劝说诸君可先回去休息。 荀攸同刘先回了房间,刘先有些疑惑道:“公达,我有一惑,困扰于心。” “始宗兄有何疑惑?” 荀攸闻言,讶然答道:“但说无妨。” 刘先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许公乃是天下名士,一言以升龙,一言以坠渊。今刘使君之子如此出众,为何缄而不言?而刘封也从未有求恳许公点评之意?” 荀攸哑然失笑,原来刘先是在疑惑此事。 刘先的问题也属合理,许劭此来,可是为刘繇求援。 虽说许劭为人公正,不徇私情。 可许劭也有其灵活的一面,在对待袁绍、曹操上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此,此时寻求许劭评价,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况且刘封表现的很是出色,即便以刘先的标准来看,也当是美誉,更何况还是有求于刘备的许劭呢? 以刘先来看,许劭只要不讨厌刘封,哪怕据实评价,也当是个美誉。 刘封之父刘使君闻之,必对许公感激涕零,如此一举多得的好事,许公为何不做呢? 因此,刘先想不通此事,才会求教于荀攸。 “此事,攸也不知其中缘故,只是有些许感受,可告于始宗兄。” 荀攸倒是没有藏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刘封少年早慧,成熟稳重,足智多谋,其不曾求恳许公点评,或许是因为自信吧。” 刘先闻言先一愣,品味了片刻,渐渐有些恍然。 荀攸这是夸赞刘封自我坚定,不为外人所动。 哪怕是许公这样的天下名士,他也一样对待如常。 这份平常心,殊为可贵。 刘先由追问了一句:“那许公……?” 荀攸笑了起来:“自然也是看重了这份平常心,乐见其成。” 刘先缓缓点头,虽然荀攸只是说这是他个人的看法,但刘先却觉得荀攸很可能一语中的了。 刘封这边也在安抚董袭和甘宁。 对于董袭的表现,刘封是相当惊喜的。 这倒不是说对方的能力还在甘宁之上,毕竟要是甘宁当时没有杀入水匪群中,被刘封叫回来后,也一样能凭借船只的优势碾压水匪。 只是甘宁性情更加激烈,性格果敢,敢作敢为。 传回消息之后,甘宁就观察战场,敏锐的察觉了擒贼先擒王的机会,然后付诸实施。 而董袭则更为沉稳,同时也更重视刘封的命令,比起斩将夺旗,他把服从放在了更高的位置上,这不能不让刘封感到喜欢。 难怪日后孙家三代都对董袭有口皆碑,从孙策,到吴国太,再到孙权,都对董袭视为自己人。 董袭最后战死,也是孙权过于倚重他,让对方亲自带领五艘楼船,可谓是位高权重,只可惜遭遇风浪,宁死不折,最终与船同沉。 董袭只是死的太早,不然第一个封侯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了。 孙权刚刚继任的时候,董袭才是孙权集团中的第二高军职。 在赤壁之战之前,孙权不过是杂号将军的讨虏将军,可董袭却已经是偏将军了,他的军职可是比周瑜还要高的。 周瑜当时不过和程普平级,都是中郎将。 还是在赤壁大战之后,才因功升任的偏将军,可想而知董袭当时的地位了。 而刘封很清楚,董袭之所以能有如此的地位,完全是靠的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