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溪园,观云楼。 等到陆瑾去了梅园,坐在榻上的沈言溪皱眉想着事情,唇角露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边上的画烟都看傻了,不会小姐被气魔怔了吧? “小姐,姑爷太过分了,还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画烟面上忙替小姐打抱不平,就怕小姐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和姑爷有了隔阂。 “不是也抱过你么?”沈言溪笑道。 “奴婢,奴婢跟他们不一样。”画烟难为情道。自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本来就是伺候姑爷小姐的。 看着红脸的画烟,沈言溪也不由得想到那些荒唐事,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姑爷直接把他们带回家就行了,还差点把他们送走,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画烟继续抱怨道。姑爷不送那两个女人,自然就不会和她们搂搂抱抱。 “咱们女子终究与男儿不同,男子一纸契约在,他不认也得认。但那两位姑娘都是高官显贵之后,也是这几个月才跌落凡尘。就算你家姑爷救了她们,她们就真能甘心?我们又怎么敢信任他们?无法信任又怎么留他们在身边?所以你家姑爷才送他们离开,为的就是收心。”沈言溪倒也没有瞒着几人,本就是贴身的丫鬟,多提点一些没有坏处。 “啊?”画烟吃惊道,这么复杂吗?那万一人真走了呢? “但你家姑爷这次有些搞砸了。他忽略了自己的光芒,先为她们赎身,又放她们自由。哪个女子不飞蛾扑火?换做是我也不能例外。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也大概就是咱们女人的命吧。”沈言溪叹道。 “小姐,别人难求的有情郎却是小姐的夫君,小姐怎么还感叹上了!” “是啊,也就是你家小姐有福,在最绝望的时候遇见了你家姑爷。”沈言溪说着话,幸福的颜色又浮现在脸上。 “小姐,姑爷这把那俩女子领回来,这……”元卉作为奶娘,岁数不小,见识自然也不少。就没见过谁家姑爷这么逆天。怎么说也是个赘婿啊,直接就把青楼花魁领回来了。 “卉姨多虑了,相处时日也不短了,你们该了解夫君是什么的样人。”沈言溪轻笑了一下。 元卉没有言语,小姐还是太年轻,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别看现在姑爷是对小姐不错,但哪个男人不沾花惹草?就那俩姑娘那身条,元卉根本不信姑爷没动心。自家那个小子也不知道拦着点。 “他要真有那个心思怎么又把人直接带回来呢?”沈言溪虽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元卉无语,就是姑爷仗着现在在沈家的地位呗,还有你什么都由着他。那两人要是一般女子也就算了,可那是总督和将军的后代。 “卉姨别急。就算那俩姑娘高贵显贵之后又如何,不说现在已经是奴婢之身,就门第还能高过咱们小姐?”司棋在旁边说道。 在世家高门的生活中,像画烟司棋这样的丫鬟就算和陆瑾有亲密关系,沈言溪也不会在意。彼此的身份地位,互相的情感都完全没有可比性。用工具人形容可能更合适一些。 夫君所说的道理沈言溪也明白,无论是以后人家父亲复起还是眼下家里需要用人,两人都很有价值。 可道理是道理,情是情。虽说那俩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但终究与家里的丫鬟不同。就算现在夫君没有想法,可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呢?更何况两个美人时时围绕在身边。 可想到夫君忙碌的样子,沈言溪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呢? “可姑爷已经把契约撕了啊!”画烟急道。 “她们是罪官之后,各级官府都有备案,不经赦免无法从良。差的又岂只是一张小小的契约。”沈言溪倒对身份问题不怎么担心,最主要还是面上的事情难处理。 “那这样也好,小姐总算可以轻松一些了……”司棋说道。 “我这边都有你们四个了,人太多了也闹腾。夫君那边只有两个人,本也是要再找两个,可一直没找到太合适的。正好这两个跟着你家姑爷,也能帮着他做不少事。” “小姐这……”现在就连司棋也觉得自家小姐这心太大了。只要小姐管着他们,她们能还跳出手心?可要跟了姑爷就不一样了。 沈言溪当然明白自家丫鬟的担心。可人生一世,哪里有什么随心所欲?夫君是这么说,她就真能这么做吗?这次夫君没意见,以后呢?如果人心真变了,她拦着的意义又何在? “她们真正想追随的只是你家姑爷。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沈言溪作为世家之女,自然不缺乏与梁慕雪和聂无辞共情的心态。 而且她和夫君两个人能走到今天殊为不易。而这份情谊需要小心维护,而不是任性妄为。所以这件事情到底要怎么处理就要拿捏好分寸。 “跟我去看看吧!”沈言溪说着就站起身来。 “哎呀小姐,你见她们就让他们过来就好了,怎么还需要你亲自去看?”元卉急道。 但沈言溪置若罔闻的就往门口走去。 沈言溪主动去看,倒和是不是陆瑾带回来的女人关系不大,而是两女人原本的身份使然。本也是豪门娇女,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自己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不光知道了,人还就在自己家里,就不能不去看了。这也是为人处世的教养。 没一会儿,沈言溪就带着几人来到了梁慕雪和聂无辞暂时歇息的房间。 几人看到沈言溪进来,慌忙起身跪在了地上。 “梁慕雪,聂无辞见过小姐!”跪在地上的两女低头道。 “两位妹妹快快起来。我也是夫君告诉我才知道两位妹妹竟在知春院,要知道的早一些,就早该把两位妹妹接出来。”沈言溪忙起身急走几步搀扶起了两女子,脸上春风和煦。 “奴婢万不敢惊扰小姐。” “两位妹妹本就是高门嫡女,我夫君既然带你们出来,又撕毁了契约,哪里还有奴婢不奴婢的。快起来说话。”沈言溪动情道。 “小姐,虽然姑爷撕毁了契约,但奴婢决心已定,天地可鉴,请小姐成全!”两人非但没起来,反而又叩首在地。 “两位妹妹这又何苦?等到了他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到那时候,两位妹妹即可归家与亲人团聚,再说这伺候人的活,两位妹妹又怎么做得来。”沈言溪痛心道。 “小姐,奴婢两人本是将死之身,是姑爷善心将奴婢救出泥潭。无论以后如何,奴婢都誓死追随姑爷与小姐。不会做的事情,奴婢都会好好去学。” 沈言溪三番五次劝说,两人终是不应。沈言溪无奈道: “这……两位妹妹既然要追随我家夫君,那就暂且留在沈府,也切莫再要自称什么奴婢。书青,快帮我将两位扶起。” 一番拉扯,终究是经不住沈言溪的谦让,还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言溪就坐在边上问起了两人这段时间的生活,梁慕雪也就讲了这大半年的事情,讲到最难处就哭泣个不停,沈言溪也陪着掉眼泪。边上的下人们眼眶红肿。万没想到这两位娇女受过那样的苦。 在后世,因为整个世界的联通和个人阅历的增加,利益至上观念的盛行。所谓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大多数人已经看多了各种悲喜,也缺乏对别人的理解和共情。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已经成为无数人为人处世的准则。所以不会有太多人对当下的场景有共情。后世单纯以利益关系看待古代的人或事其实也有失偏颇。 但在大梁或是说这古代,人们所接受的教育和观念完全不同,眼界也受限,没法时时看到世界每个角落里的悲伤。所以在正常社会形态下,女人对这种发生在身边的,尤其是本就差不多身份的悲剧是极有共鸣的。如果沈言溪刚开始的关心只是为人处世的风度或格局,那眼下的痛哭就绝不至于如此。 三人一边说一边哭,过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算擦干了眼泪,止住了悲伤。但经过这么一段共情和三人原本的家世,相互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沈言溪极力劝说三人以姐妹相称呼就好,但两女哪里不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别人给你脸,但你自己不能不要脸。尤其这段时间的沉浮更是看清了人情冷暖。 “你说我家这个夫君啊,也太招女儿家喜欢了。”沈言溪笑道。 两女一听这话,哐嘡一声又跪下了。 “小姐与姑爷情深意重,我姐妹二人绝不敢痴心妄想,只求追随在姑爷与小姐身边伺候。”梁慕雪叩首道。 “两位快起来,家里没那么重的规矩。既然慕雪和无辞此心不改,那我就把夫君拜托给两位。我家夫君性子温和倒也不会亏待两位。” 无论如何,沈言溪也不能把两人当做普通的奴婢来看待,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夫君带他们回来,不是让她们当个普通的奴婢。这两人也绝不是偶然被家里买了过来。但到底家里有怎么样的考虑,沈言溪现在还不清楚。 所以沈言溪只答应了她们暂且跟随夫君,分寸很微妙,奴婢不奴婢的也绝口不让提。就是一个很模糊的定位。 “那慕雪和无辞就暂且在我身边待段时间,过些时日,我再将两位送到夫君身边如何?” 两人自是无不可,谦让感谢了一番就被安排下去休息。元卉匆忙跟了上去,既然留在府里,那验身就是必须的。 “小姐,你是不是太看重她们了?”按照书青的理解,这两人以后肯定是奴婢啊,就算原来高官门第又如何。 “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两人应该是家里特意安排的。就算待在知春院其实也是无碍的。”沈言溪淡淡道。 “啊,那是为何?”书青惊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她们刚被分到教坊司就被买了过来。要不就是家里与他们家人有旧,但犯官之后也无法给他们自由,所以把他们带到知春院护着。要不就是家里有其他打算……,如果真把人当了奴婢,万一以后有变,本来的好事不就变成了坏事了么。” “啊,那姑爷把人带回来怎么办?”书青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的可能。 “带回来也挺好,原来只是护着个人,现在她们的心不是也在你们姑爷那儿了么?” 沈言溪虽然笑着说话,但眼神却飘向门外。 那些曾经盛开的桂花已渐渐枯萎掉落,树枝下面结出一串串零零散散的果实。酸酸涩涩的,还带着一丝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