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表姐表弟一家亲
“你是......” 邢岫烟警惕地拉开距离,清丽出尘。 双眸打量他的时间不长不短。 见他穿着打扮,知是一位秀才,但身量不大。 这也是觊觎自己的无耻之徒么? 连邢家姻亲都打听好了? 此子居心叵测啊! 见此反应,贾琮基本能确定她是邢岫烟了。 家世、户籍、容貌、姓氏、气质,加在一起。 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这就是她的表姐。 当然。 只是名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 邢夫人和贾家任何一人也没有血缘关系。 难怪啊难怪! 堂堂一等将军贾赦夫人的娘家人,过得如此寒酸。 恐那邢夫人过于六亲不认了些,心气儿高谁也不想靠。 要么。 估计那位便宜大舅邢忠也不会过日子。 妙玉未进京的时候。 他们都是在太湖边玄墓山租赁寺庙。 那蟠香寺是妙玉的。 贾琮整理了下思绪,笑道:“在下贾琮,金陵故籍进京定居的那个贾家。 姑娘一家若是与贾家有姻亲,那就是我表姐喽?” 邢岫烟闻言一愣,牵强地笑了笑,不作回答、解释。 她姑姑邢夫人自打嫁入贾家,便与邢家几无联系。 平白拿去了许多嫁妆,却从未对邢家有一丝一毫的照顾。 况且邢夫人没有亲生儿女,而贾琏又是嫡子。 所以邢夫人与尤氏一般,都是填房。 可以说无论是邢夫人还是贾家。 目前对邢家皆无助益。 她常听父母抱怨姑姑那边不管,不念亲故之情。 父亲邢忠也常唠念,甚至有进京投亲的打算。 不过...... 邢岫烟虽是不能确认真假,态度倒不恚怒,因前方争执。 她想了想道:“原来是京里来的亲戚,过了这关再说...... 我家姑姑的确是贾家的大太太。” 贾琮彻底放下心,总算能有个落脚点。 邢岫烟没给他多少惊艳的、眼前一亮的感觉。 远无秦可卿那样的优雅妖艳,人间绝色之感。 但邢蚰烟气质颇为不俗,妙玉还是很会调教人的嘛。 “都别吵了,一口价,你们青行要多少钱? 邢家母女,还有我们三位异乡人,一并付了。” 贾琮上前一步,出面喊停道。 头领祖公爵与十几个打手目光森冷地盯过来。 见是一位少年书生,方巾斓衫打扮。 后面跟随的曹达华还唬人一些。 他们不屑地嗤笑不已。 祖公爵却与众不同,眼神闪烁地琢磨了一会儿。 冷笑道:“好说,咱们青行也是有规矩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公子的行李。 就我们盛泽镇青行包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 是一个江南劳动者一年的年薪。 官方规定一两兑换二千文铜钱。 各地兑换比率不同。 在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等地。 大体上是亩产一千六百斤桑叶。 可以养活十六斤蚕,缫出十六斤丝。 米价在一两银子一石左右浮动。 生丝价格每两六分到八分银子。 十斤就是六钱到八钱。 之所以桑树、棉花在江南广泛推广。 是地形、气候决定的。 亩产比小麦、稻谷要好。 另外。 佃户需要排除租金、税收。 而且卖生丝的时候,或者要接受打行、牙行、丝行的层层剥削。 这不是明摆着坑人么? 为什么? 因为打行、牙行都是基层关系户领头的。 牙行就是现代的经纪人,搞中介的。 强买强卖,司空见惯。 再说打行。 打行不能认为是现代的街头古惑仔,一点都不夸张。 古代的打行甩了古惑仔几条街。 他们联络衙门、打人、欺诈,有人受到杖刑。 可以买他们代刑,你就是出大钱杀人。 他们也干,特务、刺客、杀手.......等等类型。 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嗯,也就是除了好事。 他们什么都干,不仅仅是打架,古惑仔能比吗? 按史学界文明、专业的说法: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 “要价不小啊,五两银子,行......” 贾琮耸了耸肩,掏出五两碎银,丢在地上。 “捡起来,牵马扛货,到邢家去。” 几个打手见状怒了:“公爵大人,打不打? 这小子欠揍!去他娘的! 真当我们是要饭的吗?!” “且慢!” 祖公爵摆手制止了,他眼神阴沉。 度打量起面前的少年书生,脑中思忖着。 这个年代,光是看打扮、穿着、言行举止。 大体便能判定一个人的身份,贾琮这么小的年纪。 那份颐指气使、无所畏惧的态度,伪装也伪装不出来的。 他为何不怕我们? 想必定是有来头了。 念及此。 祖公爵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邢岫烟,眼睛逡巡地道。 “小哥儿是秀才吗? 不知是哪家的人? 东青浦、上海,南湖州、嘉兴。 北吴县、长洲,西太湖诸岛。 南来北往,东西各行。 祖某人也识得几个贵人。 敢问公子出自哪家?” “我不在你们吴越行列,废话少说! 你们到底帮还是不帮? 莫非行业规矩也不想顾了!” 贾琮表现出极不耐烦地样子,那副模样。 活脱脱一个大家公子,拿鼻孔看人。 祖公爵呵呵一笑,狰狞道:“咱们走!” 他们打行的人向西出了水路船只,一打手愤然道。 “祖大哥,那小子毛都没长齐,怕他个鸟!” “小心无大错,你们过去几个人跟踪着。 总要问明了身份,才好讨回场子。 咱们打行不干没意义的事。 盛泽巡检司,吴江县衙咱们还是有熟人的。 奇怪......从未听邢家结识了什么人。 哼,那小子怕是奔着人家姑娘去的!” 祖公爵一屁股坐在小船上,船只摇了摇。 邢忠这几年过得愈发落魄,也不敢拿贾家的名头出来唬人。 主要邢夫人那边联系太少了,未必会帮邢家说话。 就是后来邢岫烟进京,邢夫人都不管她。 什么也不给,一家子去投靠。 邢夫人脸色都不好看的。 ....... 盛泽镇去吴江县衙四十多里,水路四通八达。 明末冯梦龙《醒世恒言》描述盛泽镇盛况空前。 市河两岸丝绸牙行,约有千百余家。 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 四方商贾来买的,蜂攒蚁聚挨挤不开。 向东搬货物,乘了二人摇撸水船。 邢岫烟娴静地坐在船中蓬内,贾琮出了功名凭证。 至此邢母就信了几分。 邢母讨好地嘘寒问暖:“琮哥儿几时来的? 京中姑娘(小姑子)可还安好?” “大太太无病无灾,好生着呢! 我们兄弟俩南下办事,托我来看一转。” 贾琮坐在布垫上,语气随意。 邢夫人松了口气,不觉间也亲近了一点。 邢岫烟蹙眉道:“怪我连累了你,那些打行、牙行、丝行的人。 藤连着瓜,瓜连着藤甚有势力。 何必羞辱他们?” “姐姐错了,此等事情千万不能容忍。 你们且放心,我自有把握。 咱们都是亲戚,客气些什么。” 贾琮望着窗外,时值傍晚。 小船像叶子似的飘过江南拱桥。 上岸便是街道店铺,小小一个盛泽镇。 竟然像府县一样繁华。 盛泽镇在《吴江县志》中被推为吴江第一镇。 距离王江泾镇六里地,东面嘉善、平湖。 西面新市、洲钱、石门、桐乡。 南面王店、濮院、沈荡。 北面濮阳、木渎。 大楚凌家从长江三角洲发兵起家,由外而内。 定鼎国朝百年,祖坟便在更南的嘉兴。 其实这个时空的历史在之前朝代便有些许出入了。 最终演变成这个格局。 地理环境也不是和贾琮前世的任何朝代一模一样。 也是有出入的。 镇中居民千户,自备船只的不在少数。 江南市镇、水路就是一个密密麻麻的网络。 商家能来往通行杭州、湖州、苏州、松江。 而盛泽镇最出名的是丝绸。 客商云集。 拿整个苏州府来说。 苏州府城东半城全是丝织行业。 ....... ....... 江南是多雨地带,冬雨寒入肌骨。 才进入粉墙黛瓦的巷弄,阴云罩天。 绵绵细雨从远山近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赶过来。 邢岫烟撑开油纸伞。 铁牛、曹达华俱不带伞,以包袱褡裢遮挡。 见贾琮也是孤身,邢岫烟遂把伞撑过去。 铁牛、曹达华两人撇撇嘴,唯有苦脸羡慕。 游学的日子。 有很多要花在旅行路途上,这时的贾琮岁数也不算小了。 历经癸酉乡试,甲戌会试无缘。 而今的日子,步入冬日已久。 过完年乙亥,虚岁也是十四了。 管潮升从扬州就作别回山阴了,约定苏州再见。 他们的行李货箱,下船雇了人抬。 邢母一路唠叨,至邢家大院,天又晴了。 邢岫烟收了伞,转头道:“琮弟,请! 你大老远京师水路过来,何必带东西呢。” 贾琮露了个阳光的笑容,没有答话,抬眼看向小院布景。 邢蚰烟轻轻抿起丹唇,也没追问。 映入眼帘的青砖小瓦,陈旧的马头墙,里面建了楼。 同样陈旧的花格窗。 邢母一面嘘寒问暖地叫女儿带外甥进屋。 一面掩不住欢喜地拾掇礼物。 “金裸子封了几小包,你真是急人之难。 好外甥,要不是有你,今年也别想过个好年了。 亲戚家常年难得来往,多住几日罢。” “算是提前给舅妈、舅舅送年礼。 过几日要去府城,可能不会耽搁太久。” 贾琮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四处看看。 底层窗内并不见织机,她们织布该是在侧面楼上。 邢岫烟安排好了马匹、铁牛、曹达华。 做了饭招待进来,看了看他。 悄悄道:“我们家小户人家,没太多见识。 你是正儿八经的秀才,父母若说得不妥当。 你别往心里去。” 几盘白菜、萝卜、鱼,几碗米饭。 贾琮甩甩发酸的手腕,停下写信的毛笔,连说没事。 听得这话。 邢岫烟暗松口气,转头又问铁牛他们吃不吃。 贾琮插话道:“别管他们了,他们待会也要出去。 就在外边吃得了.......才刚在路上。 我听说,你们家有点艰难?” “倒也不至于饿死。” 邢岫烟轻笑摇头,自己不吃,强作矜持地道:“原本也不是这般寒酸的。 往前几年在光福镇,我家也租赁了几亩地。 取租子足以度日,而后姑姑出嫁。 听父亲说,带过去了一笔家父又在赌坊上了瘾。 谁没个大病小灾的,慢慢地就卖了田地。 租赁蟠香寺住了十年,开铺子....... 寺庙主人北上了,我们又来了盛泽。 要不是你来,我都快忘了。” 北方的白菜是南方移植过去的。 看不出这个表姐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 贾琮慢悠悠地吃得香,微微皱眉:“先不说那些,你说的那个蟠香寺主人。 是不是妙玉? 我在京城见过她。” “是,她与我做了十年邻居,诗书都是她教我的。” 妙玉本想问他妙玉近况,见他吃完了,忽又打住。 贾琮端茶漱口:“百慕桥的归家院还在吗?” “归家院是柳如是故居,早被人买下开赌坊了。” 邢岫烟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只见贾琮听后说没兴致去了。 她既不知何故,自然也不会妄问。 过了一会,邢母又进来拉家常。 贾琮吩咐铁牛、曹达华寄信出去。 邢母上上下下把他瞧了个通透,笑道。 “你安心住下就是了,我刚刚给棉花选种。 咱们这儿忌讳多,夏日里更是忙不过来。 东面的蚕室可不能进,都说见了生人不好。 供奉的嫘祖娘娘会不保佑......澡房在拴狗儿那边。 就是有点旧了,明儿叫几个工匠来修修。 你是大家公子,比舅妈懂礼数......” 说完思来想去地出来,到蚕室给嫘祖娘娘上了香。 邢母才惴惴不安地上了女儿绣楼。 母女俩谈了一会心。 邢母担忧道:“你看这外甥,进了门还安静听话的。 怎么就不知好歹地惹了打行的人。 盛泽不是金陵,任四大家族横行。 到底是少爷脾气,等他走了。 那人找我们麻烦,怎生是好!” “妈方才见了银子还夸他好呢......” 邢岫烟淡淡地笑道,语气里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只听楼下一阵狗吠。 她们闻声出来,一轮下旬月镶嵌中天。 男人声音在骂狗,另外一个是景甲长的声音。 邢母气不打一处来,朝楼下吼道。 “你这灌黄汤挺死尸的,索性死在归家院别回来了。 外甥大老远来了,也不知道!” “什么?” 邢忠醉醺醺地,踉踉跄跄地进院,爬上楼梯道。 “大外甥还是小外甥? 在哪儿呢? 舅舅去看看他......” 邢母连忙压低声音:“小外甥,人家水陆奔波,顺便过来的。 送的金裸子有八钱,那是真金呢。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景甲长晦气地摇摇头:“哎我说,你们也不留我喝口水? 浪费我好心跟你们说话,祖公爵是华亭丌老爷买通的人。 他要是上盛泽丌家告一状。 你们那地讨不了好,水不都是一条么? 整个江左江东,如皋蒋家、华亭丌家。 谁不知道人家是翰林世家? 给万岁爷当过老师呢! 好了、不说了,晦气......” “景老爷还是留下喝口粥罢。” 邢母正下楼,景甲长已经关门走了。 大黑狗还在汪汪汪叫。 邢母一时患得患失的,咒骂起她家男人来。 要说邢忠虽然赌博上瘾,家里却是不暴躁的。 他还起了个表字叫德全,进楼便夸。 “夫人这事做得好,聪明。 留下外甥,过几年我们投靠去。” “聪明?” 邢母挑眉,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我要是聪明,就不会嫁你了。” “是、是。” 邢忠一个劲点头,酒气冲天的。 邢母皱眉,一脸嫌弃地赶他走,不让进房。 老两口都是又欢喜又害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都觉得贾琮对待打行的人,太过鲁莽了又帮了他们。 又惹来是非,毕竟贾琮再厉害,终是一个半大孩子呀。 即便再是秀才,怎能把事儿办妥当? 看父母吵吵闹闹得。 这样的日子邢岫烟习惯成自然了,也不去劝。 她们自会熄火,她也是有点担心这事。 瞅了瞅楼下贾琮的房间,灯已灭,早睡下了。 这个表弟,真是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