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八爷宅子外面,站着不少人。 冬日,哪怕天刚黑,也是有些冷。 站在外面的人,双手拢在衣袖中,缩着脖子,不停地跺着脚。 取暖就靠跺脚了。 这些都是老刘家的人。 “福来叔,这可咋办?八祖祖这是不想见我们啊。” “是啊,下午八爷也没说个所以然……” 刘八爷不见大家,就这么走了也不甘心,心中没底啊。 有心不交地,特别是想到那庞大的债务。 不交,肯定要得罪了刘八爷跟刘春来等人。 刘福来没回答,而是看向一旁蹲在房檐下,缩成一团的刘载厚两兄弟。 除开刘八爷,这哥俩,是刘家辈分最高的了。 “载厚叔、载德叔,咱们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刘福来走上去,蹲在两人前面,各递了一支烟,给他们点燃后,才开口问道。 刘载厚跟刘载德两兄弟这么多年,不管是刘八爷当初在家里读私塾,还是后来打完仗回来,两兄弟来了,那都是会被请进屋子。 没吃饭,马上会有人给做的。 可今天…… “八叔的脾气,你们不是不晓得。意思很明显,地不能收回来!”刘载厚说道。 这语气中透露出了严重的不满。 若非这样,他们何苦跟这些晚辈一起等在外面? “要不,先回去吃了夜饭再说?八叔都把咱们赶出来了……”有人提议。 又冷又饿。 日子着实不好过。 这是第一次,众人在刘八爷这里没有蹭到饭。 以前再苦再穷,刘八爷家里都会有吃的。 当初去闹革&命,刘八爷可是把家业都分给了所有人,给点粮食啥的,那不应该么? 可现在,因为交地的事情,被赶出来了。 他们饿着肚子等在外面,里面却在吃饭…… “各位,八祖祖已经睡了,大家请回吧。” 正在这时候,刘九娃从屋里出来,对着等在外面的众人说道。 刘八爷睡了? 有这么早? “九娃,你一直跟着春来,要不你给咱们说道说道这里面的轻重?”刘福来跑去找刘九娃。 刘九娃冷哼了一声,“我婆娘大着肚子在屋头,要回去服侍呢!” 说完就走了。 也不管这里大多数都是叔伯爷爷辈的。 刘八爷的房间里。 明亮的灯光下,刘八爷坐在床沿上,上半身斜靠在叠得很高的棉被上。 刘大春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帮着老爷子洗脚。 洗了一只,擦干,把老爷子那没有肉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用手在脚上的各个穴位上按摩着。 用的力气不小。 老爷子却没有多少感觉。 “你狗曰的晚上没吃饭迈?手上劲都莫球得!要是九娃手上莫劲,说得过去,人家是有婆娘的人……” 虽然是以前的秀才,而且还是曾经党国的中层军官,在方圆百里那都是绝对的文化人。 可刘八爷在没有外人跟多数后人的时候,骚话那是张口就来。 没办法,一个天天研究《金瓶梅》的学者,要是不会这个,有些说不过。 至少,《金瓶梅》白研究了。 而周围都是没有秀才这样文化水平的人,就得稍微直白那么一点…… 这是刘八爷给刘春来的解释。 “九娃有婆娘,天天晚上交粮呢!我这存了几十年的粮,就等着春来给找个婆娘来收……” 刘大春翻了个白眼。 老爷子这是人生攻击了! 从刘九娃跟孙小玉结婚后,因为孙小玉怀孕,刘九娃来这边照顾老爷子的时间就少了。 刘八爷看着他也都是催着他回去照顾高龄孕妇。 于是乎,刘大春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是得让春来抓紧了。你比九娃也只小两岁,粮食存久了,怕到时候会坏,种子不发芽,可就麻烦了……” 刘八爷一脸认真。 听到这话,刘大春臊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敢答话。 刘九娃那种子比自己还多存了两年,不是照样发芽了? “八祖祖,这事情,怕是有很多人要退地啊。春来这一手,怕是很多人要掉队,外面那些人……” 怕刘八爷一会儿又开始跟他探讨《金瓶梅》,到时候晚上瞌睡都睡不着。 刘大春知道,八祖祖那是早上没法横刀立马了,所以也就嘴上追忆一下青春。 当然,这是刘春来那狗曰的说的。 所以,直接转移话题才是靠谱的。 “外面那些人,管那么多干啥?各人长脑壳。他们一天精灵完球了!”刘八爷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他们一天瞎球想,乱摆(龙门阵),春来会弄这样一出?土地在他们手里,各家饭都吃不饱!就是大队收了这些土地,又赚了啥?春来这娃,是为了补贴他们,不白养着而已!” 在这事情上,刘八爷倒是看得明白。 甚至都没有问刘春来。 “话是这么说,可没有几个人会去考虑!不管怎么说,外姓可以不管,可我们刘家的人……” 刘大春的宗族观念跟刘九娃一样强。 要不是考虑外面来找刘八爷的人都是刘家的,也不会提这。 下午大队的会议刚结束,各生产队的会还没开完,这些人就跑来找刘八爷。 当时,刘大春是在场的。 “刘家的人又如何?春来已经做的仁至义尽了!大春啊,你当着四队的队长,也算是管刘家事情的半个话事人。你得明白,人心不足蛇吞象,升米恩,斗米仇,得来太容易了,到后面,给少了,春来这个大队长还怎么当?旗手?除了老一辈的,年轻的还有几个把老祖宗放在眼里?” 刘八爷越说越气。 “八祖祖,你不是一直教我们不能动怒嘛……别到时候气着你了……” 刘大春有些后悔。 就不该问这个。 “大春娃儿,你要记得,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几杯白酒喝下去,最多让人红了脸,可涉及到钱……” 刘八爷虽然算是文化人,可也是以前的地主传人。 对于这些事情,了解得投透彻着呢! “八祖祖,春来即使这样干了,以后还是相当于给大家发钱啊。这好像莫得啥区别。”刘大春是真的有些不理解,“大队里,各家除了分田到户的田土,还有啥?” 说的时候,给刘八爷把捏好的脚放入水里,试了试水温,还热着,就捞起另外一只脚,用旁边的抹脚布把水擦干,放到自己膝盖上,又开始捏起来。 “喊你狗曰的一天多读书,你不信!你以为春来娃儿就这样?这才是第一步,我敢保证,要不了明年底,就会让各家出钱了……” 刘大春愣了。 这可能? 给各家发钱可以,要是让各家出钱,谁会干? 至于刘八爷说的喊他多读书,刘大春选择性地忽视了。 以前年轻的时候,大队搞生产,天天累得要死,哪里有精力? 好嘛,现在有时间有精力了,刘八爷居然喊他给读《金瓶梅》! 那上面能学到这些? 要不是自己从小练童子功,加上也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怕早就自己把自己给废了。 以前穷,虽说跟着八祖祖能吃饱饭。 可营养不够啊! “老子晓得,你又要说老子喊你读《金瓶梅》是歪书!春来那狗曰的没安好心啊,他口口声声地说老子那书不行,自己偷偷看……” 刘大春瞪大了眼睛。 还有这事情? 可那上面除了男女之事…… 是了,春来正是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呢。 “啪!” 刘八爷枯瘦的手一巴掌拍在刘大春的脑袋上。 刘大春抬起头,老爷子已经坐直了身体,一脸愤怒地看着自己。 “八祖祖,我哪里又错了?” 不懂就问,挨打也得挨得明白不是? “老子一看你狗曰的这表情,就晓得你想啥子!你以为老子看那书,就是为了看那里头写的男女之事?告诉你,当年老子能纵横官场,左右逢源,也就多亏了这个!就连治军,也是如此……” 刘八爷一脸自豪。 刘大春懵逼了。 那不是一本带颜色的歪书么? 刘春来每次看到他帮刘八爷读,都在一边一脸鄙视的表情,每次都会说,“大春哥,得注意营养啊,不然二天讨了婆娘腰杆痛就不好了……” 这还不明显? 难道还有别的? “看嘛!看嘛!老子就晓得你狗曰的只记得到那上面的男女之事。我来问你,西门庆那人,勾搭那么多良家妇女,为何没有被人收拾,若非荒淫无度,最终只是死在女人肚皮上?”刘八爷一脸老学究的表情。 刘大春瞪大了眼睛。 他哪里想过这事情? 只是看到西门庆祸害了多少女人。 “再说,西门庆跟那绸缎铺伙计韩道国的婆娘勾搭成奸,自己婆娘跟东家瞎搞,为何那韩道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没有丝毫怨言?” “还有,那西门庆年仅三十三就死在女人肚皮上,偌大家业,最终便宜了谁?” “……为何西门庆干出这么多的破落事,却还不断升官发财?” 刘八爷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每一个,都让刘大春的嘴巴长大一分。 也顾不得给老爷子捏脚了。 一本歪书,还有这么多东西? 难道八祖祖真的是在研究这些? 可不对啊。 每次在读到男女之事的时候,八祖祖都是喊读慢点。 每人读的时候,八祖祖都是在看书中的插图的嘛。 插图都是男女之事,哪里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