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看片子，我给你说，不懂就问。”林阳坐在椅子上滑到病人身边开始讲解。　　“你现在有很严重的牙周病，牙根全都吸收到1/2了……”　　“医生，什么是牙周病哦？”　　“牙周病就是牙齿周围组织病变。打个比方，牙齿是树，牙周就是树周围的土壤。土壤坏掉了是不是会反过来影响树？你右边下面的后牙就是因为牙周病变，导致牙齿里面的神经血管被波及，于是牙齿也出了问题。”　　“哦，就是我的牙龈出问题了，然后导致我的牙也出问题了？”中年男患理解力算是强的，马上想到了牙龈。　　“你说对了一半，牙齿周围不单单有牙龈，还有骨头，牙齿是种在骨头里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看片子这条白线，白线以下就是骨头，正常人的白线会在这里，你因为牙周病太久了，骨头已经吸收了一半，能看懂了吧？”　　林阳指着片子，一点一点地和患者解释。　　“哇靠，难怪我看上去好像我的牙齿飘在空气里面一样，原来骨头都吸收掉了啊！”中年男人看懂了，被自己的牙吓了一跳。　　“你理解了就好，你后面那个牙的肿胀是脓肿，就是牙周的炎症太严重了，下面骨头我估计都已经吸收了。那颗牙我估计大概率是保不住了，我可以尝试着保一保，能不能保下来不好说，所以保不保你自己做主。”　　中年男患的脸一塌，苦涩道：“牙科怎么也有保不保的问题，十几年前我老婆在妇产科生孩子的时候，我就怕医生冲出来问我保大保小。没想到躲过了那次，十几年后居然是牙科医生问我保不保……当然保啊医生，自己的牙肯定要保啊。”　　这位患者有点幽默，说的话让人想笑。　　“好，既然要保，我就说说今天要做的两件事：第一个是我会把那个脓肿切开，然后排脓；第二个是把你那颗后牙钻一个洞，把里面的神经挑出来，做根管治疗。治疗这颗牙的费用大概在一千多，弄明白了吗？”　　中年人听懂了，道：“费用无所谓的，毛毛雨啦。根管治疗我倒是知道，我陪我女儿去做过。”　　“那我其他牙怎么搞，骨头都吸收了，我就说感觉咬东西都没劲了！以前我可喜欢嚼甘蔗了，现在都嚼不动了……”他不但有点幽默，他还有点话多。　　林阳急忙打断道：“好，今天的事先弄明白就行。接下来就是去洗牙，然后做牙周治疗，把你侵犯骨头的炎症尽量控制住，不继续往下发展。”　　“啊，洗牙？洗牙不是对牙齿不好，还会让牙齿变松吗？”　　林阳一听有些无奈，看看，国人的口腔科普就欠缺到这样。　　甚至都不想一想，如果洗牙对牙齿不好，且会让牙变松的话，为什么全世界的口腔医生纷纷科普洗牙呢？　　“别人洗了不一定松，你这个洗完倒是百分百会让牙齿变松，你躺下我告诉你为什么。”林阳递出温柔一刀，让张莺莺拿过一面镜子。　　中年人乖乖躺下，拿过了林阳递过的镜子。　　“来，嘴巴张开，自己拿着镜子看。”林阳道。　　林阳把探针放在中年人的牙齿舌侧（牙齿笑得时候露出来的那侧是唇侧，靠近舌头那侧是舌侧）的结石上，道：“看见我探针放的地方了吗？”　　中年人举着镜子，道：“看见了。”　　“这东西就叫结石，这么多牙齿的结石连在一起，像不像一大块石膏？石膏上还被你抽烟时抽的焦油染了色，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黑，很具艺术感。”　　张莺莺在旁边噗嗤就笑出了声，没想到这位林医生这么幽默。　　“你看见你的结石的范围了吗？从牙齿顶端一直往牙龈延伸，这下面的牙龈全部被你的结石往下推了，正常人的牙齿不会有这么长的一段露在外面的。”　　林阳没有停，继续道：“我敢肯定你从来没洗过牙，你今年四十多岁了，这些结石就像钟乳石一样，一点一滴长年累月形成的。”　　“恭喜你用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成功累积了这么多宝贵的牙结石，这些都是你的财富。为什么你这边的牙齿看起来这么长？因为你牙齿下面的骨头都吸收了，你可以简单地认为是这些牙结石把你的骨头吃掉了，因为牙结石就是由细菌和口腔唾液里的钙一起形成的。”　　“再通俗一点，这些牙结石就是细菌的尸体泡在口水里形成的。”　　“你的牙齿松动的根本原因是骨头被吸收了，现在有这些石膏一样的结石固定着你的牙，洗掉了这些结石之后你确实会感觉自己的牙齿更松了。”　　林阳简单交流以后就知道这位中年男患的性子了，于是沟通起来就是一通打击加嘲讽毫不留情。　　“哇靠，小伙几你说得太狠了，我都有点恶心啊。”中年男患自己都笑了，无奈中透着三分凄惨。　　“那我不洗，靠着它们多固定一下不好吗？”　　林阳也笑了，道：“结石留着就给细菌留下了滋生环境，炎症也无法去除，你的牙齿很快就会因为下面的牙槽骨吸收完而松动脱落了。”　　“而且看这个情况，你一旦掉绝对不止掉一颗，应该会很快就全口牙齿都掉光。”　　“再打个比方，一根铜管生锈了，你不管它的话它迟早会坏掉。你把外面的锈去除，再防止它继续生锈，是不是还用能用好长时间？”　　看着皱眉的中年男患，林阳只能继续打比方，心中不由得继续感叹科普道路任重道远。　　“噢，我明白惹明白惹，谢谢你啊小伙几，你说得很明白，我都搞清楚了。”中年男患长舒一口气，“接下来我就都找你了小伙几，以前去外面的诊所看牙，他们可从来不和我说这么多，上来就给我搞了……”　　“好啦好啦，那我们开始今天的治疗！”林阳打断了又打开话匣子的中年男患，开始准备切开排脓和开髓。　　他是规培医师，没有业绩要求，也没有老板在后面拿着鞭子抽，所以他也乐得让患者搞清楚。多科普一个病人，就会少一个被患者问题逼疯的医生……　　之后就是在牙龈上划一刀，排出脓液，然后用双氧水和生理盐水交替冲洗，尽量去除感染。再把那颗患牙开髓，放上失活剂，暂时封起来。　　牙周-牙髓联合病变的治疗通常会比较困难，牙齿的保留效果也不大好。　　就像年轻人人和八十岁高龄的人做手术的成功率一样，这种程度的牙周病就像八十岁高龄的人，不但年纪高，还有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等等一系列基础疾病。　　林阳一边做一边继续和中年男患科普，在中年男患表达理解和同意之后才开始进行开髓治疗。　　开髓在前文说过了，就是在牙齿上打个洞，露出牙齿的神经血管，然后用药物或者其他方法去尽牙髓。也就是常说的杀死牙神经，以达到消除疼痛和感染的目的。　　这种因为牙周情况引起的牙周-牙髓联合病变的治疗方法现在一般是牙周和牙体同时治疗，在中年男人的强烈要求下，本该等急性脓肿消退后再进行的洗牙操作，林阳今天也一并弄完了。　　洗牙时，吸引器因为结石太多而堵起来，于是林阳喊中年男患自己吐了一口。　　当中年男患从自己嘴里吐出味道清奇的、黑褐交加的结石的时候，他自己忍不住反呕了一下，画面一度让林阳和张莺莺忍俊不禁……　　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中年男患今天的治疗才终于做完了，林阳也松了一口气。　　牙周病患者的口腔异味很严重，每次做这种病人都是对医生的严峻考验。　　因为一般人都无法想象，一个口臭技能满级的人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对着你呼气半个小时是什么滋味……　　所以奉劝大家，正常人一年至少洗一次牙，牙周病患者及时治疗后半年洗一次。　　在牙结石还是小沙粒的时候就把它们扼杀在吸引器里，舒服地洁牙保健。　　不要等到他们大如珍珠的时候再去，那时候吸引器就吸不走了，自己从嘴里吐出自带芬芳的结石的时候，你肯定会有怀疑人生的感觉……　　当然啦，最好的保护方法还是刷牙。刷牙也要有正确的方法，这些我们以后慢慢讲。　　现在就不多讲了，因为林阳收到了一则唯信。唯信让他心跳加速，因为唯信是来自安子月的：　　【准备的还不错，感谢你的建议，晚上七点半开始表演哦，你会来吗？】　　林阳无视了旁边正和他继续叨叨的中年男人，开始回唯信信息。　　经历了打字打字删除，打字打字删除删除删除等等一系列轮回之后，他终于发出了一条完整的短信：　　【哈哈，能给你建议是我的荣幸，晚上一定来！】　　要不是他学了“小手稳如狗”课程，说不定现在打字手都是抖的。　　回过神儿来才注意到中年男人在说什么，居然是要求他多开几盒头孢。　　“你为什么要开那么多头孢？牙周炎和牙髓炎吃一盒就够了，三天的量。”林阳皱眉问道。　　“那啥，我……我有……”这位幽默的中年男人扭捏起来，看得林阳满脸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