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乌蔓的情绪都还算稳定。 哪怕是到了太平间外面,她也觉得自己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 可是负责认领手续的警员还是对她多说了一句,“个人建议女士最好不要进去。” “因为遗体被碾压得比较严重,基本上,面部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乌蔓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跟着不死心地问了句,“那你们怎么知道是我爸爸?” “会不会被撞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爸爸?”仿佛绝处逢生般,她急切地转头去看凤庭屾,“阿屾,我要进去!” 凤庭屾连头都舍不得对她轻轻摇一下,安抚的眸光细密地紧锁着她,柔声哄劝道:“我帮你进去看,好不好?” 他紧了紧扶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我保证,不会弄错。” 乌蔓眼泪直掉,眼巴巴地望着他摇头,声音哽在喉管里,“我要看!” 僵持了不多一会儿,凤庭屾还是答应了,“那你乖,一定要冷静。”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怕,有我在!” 他用指腹揩去她脸上的泪,可是根本来不及,她的眼睛就好像失了控的水龙头,一刻不停地有泪水涌出来,“我陪你进去!” 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他拥着她往里走。 这种场面,凤庭屾也没有经历过。 九年前,庄言霖是病逝。 五年前,他父亲也是病逝。 虽说眼看兄弟至亲被病痛折磨至死,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无异于一场最可怕的诛心。 可,到底不如眼前惨烈。 没有一句交代,毫无预兆,戛然而止的诀别。 而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他到底能给予身边的女人多大的力量和支撑! 让她能够再坚强一点。 尽管,她已经够坚强的了! 事实很快证明,他错了! 他就应该坚持不让她进来,因为几乎是在白布掀开的一瞬间,她甚至没能完整地发出一声尖叫,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蔓蔓!” —————— 这边,姜梨一通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推开门看到蔓蔓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她整个人都炸了,“凤庭屾,蔓蔓挂的什么药水?” “医生呢!”姜梨六神无主地就要掀乌蔓身上的被子,“你快叫医生过来!” 她不敢翻动躺着的人,但是她必须搞清楚情况! “你还愣着干什么!”伸手到乌蔓身下没有摸到血,姜梨也没能冷静下来,“蔓蔓怀孕了,不能随便乱打针的!” “……万一再出血,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的!” “如果孩子没了,蔓蔓……” 等姜梨再扭头看,哪里还有凤庭屾的人影。 他已经冲出去了。 很快的,医生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关于乌蔓怀孕的每一个问题,姜梨都回答得一清二楚。 偏偏是他这个让她怀孕的人,后知后觉,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了没多久,乌蔓就醒了。 姜梨就守在病床边上,“蔓蔓,蔓蔓你醒了?” 凤庭屾连忙起身,疾步走到了病床边,可是不等他张嘴,床上的人就开始尖叫了,“啊……啊……” 很显然,她还没有从晕倒之前的一幕中抽离出来。 姜梨连忙上前抱住了她,“……蔓蔓冷静,蔓蔓你冷静!” “蔓蔓你想想孩子!” “…蔓蔓……” 可是姜梨根本安抚不住她,她情绪太激动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凤庭屾,你快想办……” “我来!”事实上,凤庭屾早就想把姜梨拉开了。 只是姜梨万万没想到,凤庭屾会直接把手臂伸给她咬! 直咬得鲜血淋漓。 等到乌蔓终于平静下来,肯松开嘴的时候,凤庭屾的半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 还有衬衣上沾染的一大片血渍,触目惊心。 看得姜梨眼眶湿了好几轮! 她的小蔓蔓实在是太可怜了! 太招人疼了! 万幸的是,不管怎么样,她的蔓蔓没有爱错人! 医生来给凤庭屾处理伤口的时候,乌蔓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或许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停不下来! 太平间里看见的那一幕对她的刺激太大,她根本不能睁眼,不能思考! 还有她晕倒之前的那一口气,就好像堵在了她的喉管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又好像钻进了她的血管里,倒行逆施地乱冲乱撞,逼着她用尽一切把它发泄出来! 缓缓转动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乌蔓看着医生给凤庭屾的伤口消毒,上药,一层又一层地缠上纱布,“你的体温很高,估计不会低于39度,建议尽快……” 医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凤庭屾制止了,“妇科医生还要多久才到?” 乌蔓使劲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医生。” “给他量体温。” 每一句话,她都是看着凤庭屾的眼睛说的,“我没事。” “你在发高烧!” 凤庭屾也在看她。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两个人的眸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紧密地交融在一起,很快的,乌蔓听见他说:“好!” 半小时后,妇科医生到了,她的血检结果也出来了。 医生还给她做了B超检查。 在这一刻之前,乌蔓绝没有想过,凤庭屾会陪她做产检,跟她一起看着B超照影下的,目前还只有一颗黄豆大小的,他们的孩子! 这世界上的事,怎么会如此难以预料,且不遵从人的意愿? 乌启铭固然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父女缘分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她甚至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要做外公了! 还有凤庭屾,她明明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了断的,结果反而被他知道了孩子的存在! 事情出乎意料地发展到这一步,乌蔓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都不要想!”凤庭屾动了动覆盖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因为发热,他掌心滚烫,“你爸爸的后事,我会办妥!” 乌蔓回过神来,缓了缓才说,“我自己可以。” 他办? 他以什么身份办呢? 凤庭屾没作声,气氛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正在挂退烧药水,两张病床挨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近。 但是也不远。 至少,他一侧身就能亲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