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泉这一路上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闫惊华和他的“十殿阎罗”横行萨哈连的故事每回进城他都没少听人说,这次若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捅了不该捅的篓子,他也不敢去找这位活阎王,谁知道是能救命还是送命呢! 林宝泉曾听人说这闫惊华的长相:“如同野猪成精了一般,脸上的黑毛连到胸口,青面獠牙,横眉怒目,仿佛地狱里拎着锁链的恶鬼,小孩见了都会得臆病。”老百姓都叫他“活阎王”,若是孩子哭闹起来没完,只要父母喊:“活阎王来勾小孩了!”那孩子便不敢再哭了。 这边林宝泉心惊胆战的候在门口半天了,胡思乱想着:这活阎王啥意思啊,是不是大哥的信不好使?就在这心烦意乱之时,从里走出来个好似鸡崽子的半大孩子,拿手一勾林宝泉:“你进来跟我走!” 见林宝泉四处张望,骂了句:“眼珠子不想要了,瞎瞅啥?” 林宝泉心里有气:俺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反叫这胎毛都没退的混小子骂了。算了,如今有事相求,只得忍了这口气了。于是只得老老实实跟着,眼睛只敢盯着那孩子的脚后跟。 林宝泉跟着这孩子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屋子前,停住了脚,那孩子说:“大哥哥和几位管事的哥哥,人我带来了,这人不老实,一进门就乱看。” 林宝泉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笑道:“好,大哥哥知道了,云华,你先下去吧。”又对底下站着的林宝泉问话:“你这汉子就是我大哥过江龙的义弟?” 林宝泉一听这语气,方知道这年轻人便是闫惊华,于是正色道:“在下林宝泉,过江龙宋天正是俺大哥。” 过江龙在信里把林宝泉一顿夸,说他是忠肝义胆,智勇双全,虽非绿林之人,却是英雄之士。闫惊华自是好奇,把林宝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中暗暗吃惊:世人只要听到我的名号就已吓破了胆,这个猎户却目不斜视,面不改色,确实有胆色,非常人所能及,怪不得能得到过江龙的青睐。 于是哈哈大笑,“我与你大哥也是多年好友,宝泉兄弟,咱江湖人不拘礼,请坐!” 待林宝泉落座,这才敢抬头看向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却不想他却体态轻盈,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甚是好看,仿若女子。心下暗奇:这人果真是闫惊华?不会是冒牌货,试探俺呢! 闫惊华问道:“李大哥在信里跟我说你在滨乌做生意,今天到我这来,所为何事?” 林宝泉见他问起,也不废话,干脆利落的将这次在滨乌开业受挫遇到混混砸场子,双方打了起来差点出了人命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不瞒闫——大哥说,俺宝泉也不是怕了他们,实在是开门做生意为了和气生财,那几人是滨乌有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您是萨哈连的老大,实在没办法才敢登门造访。” 闫惊华歪着头看了看十殿阎罗里的老三刘东虎,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滨乌那个乔断掌是你的人吧?” 刘东虎连忙应道:“是我早些时候收的一个小弟,现在在滨乌混。” 闫惊华轻描淡写道:“你的人你管,别再去宝泉兄弟的店里找麻烦了。” 刘东虎连连答应,林宝泉心里终于踏实了,对闫惊华跟刘东虎一再作揖致谢,将随身携带的箱子放到茶桌上,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装的满满的银元。 “宝泉初来乍到,闯下这等祸事。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这点银元是给兄弟们疗伤的。宝泉与几个侄儿不懂事,给几位哥哥添麻烦,实在是惭愧。” 闫惊华跟刘东虎都是见钱眼开之辈,见林宝泉如此慷慨富有,顿时眉开眼笑道: “宝泉兄弟这是说哪里话,你跟乔老七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这事乔老七做的不对,过江龙的兄弟都敢动,回头让乔老七在仁义居摆上酒席,给你赔个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任凭几位哥哥处置!” 于是,这场由乔老七引起的闹剧就这样暂且被闫惊华按了下去。既然老大发话了,乔老七动不了林宝泉,只得先放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林宝泉的两只手都得被我砍下来! 经此一番折腾,林宝泉跟林家堡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了,这可是让地头蛇都吃了亏的人物啊,以后谁还敢惹?就连警察署的张敬亭都对他们另眼相看。 齐民药铺从此生意火爆,林宝泉跟齐老歪在做生意这方面,倒也是诚实守信,本分经营,赢得了中国人的一致好评,在滨乌乃至整个萨哈连的“山东帮”都接纳了他们。 孟林在外面躲了几天,听到齐民药铺化险为夷的消息后才回来。大伙儿自然对他好一番埋怨,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林宝泉也就不再追究他的过失了。 万事俱已办妥,林宝泉就打算带人回去了。孟林却留恋起繁华的都市生活,不想再回到山林里。林宝泉无奈,只得先劝说他跟随自己先去趟元宝山,把从过江龙那里买来的武器运回到林家堡,到时候他爱咋折腾咋折腾,他就管了。孟林这才同意跟林宝泉走。 林宝泉心里郁闷:俺这趟把文宇给弄丢了,舅妈知道后还不定怎么闹呢,小林子也不回去,俺这堡长也让别人做算了! 林宝泉回去的前一夜,弟弟林长友从奉天赶了回来,兄弟俩许久未见,甚是激动。 林宝泉有两个双胞胎弟弟林长友和林长发,年纪与齐希望相仿,比林宝泉的儿子林虎还小了四五岁,是林老爹与于翠儿晚年才有的。因为林老爹老两口走的早,这小哥俩与林虎一起长大,由兄嫂抚养成人。林宝泉对这两个弟弟的爱护更甚于自己的儿子林虎。 长友和长发也跟他们的大哥亲昵,见林宝泉每次去丹江或者萨哈林卖货回来后总是能带回来各式各样的稀罕玩意,遂对大山以外的世界充满好奇,就央求林宝泉带他们一起去。 林宝泉便带着两个弟弟和林虎来到萨哈连,让几个孩子见见世面。 林虎只对俄国人的商店里琳琅满目的糖果、巧克力以及闪闪发亮的装饰品感兴趣,但是长友跟长发两兄弟却流连于俄国人建设的各式风格的房子,还有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 又过了两年,兄弟俩商量好了一起求哥哥送他们去萨哈连上学,他们想建造出像喇嘛台一样气派又威严的房子,想坐上通往全世界的火车。 父母走后,林宝泉认为自己作为家里的老大,应该照顾好两个弟弟,何况读书上学是正途,自然应当支持。所以与后来齐希望上学受阻不同,他们早早就被送去了学校,接受俄式教育,在学校学习俄语,接触西方文化与思想也较为深刻。 林宝泉也有一年多未见弟弟长友了,见他长得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不禁叹道:“终于长成大小伙子了,咱爹娘要是看到,该多高兴!” 林长友带林宝泉去吃俄式餐厅吃法,不想林宝泉却有些抵触:“咱这胃,消化不下那大列巴,硬邦邦的。不如李仁义家的扒肉汤泡饭,扒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肉汤泡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吃上三大碗,那才叫一个绝呢!” 于是林长友跟着林宝泉去了李仁义扒肉店。这是家河北人开的小饭馆,门脸不大,三三两两的食客就在店门口附近随意的找个地方一蹲,头不抬眼不睁的扒拉着碗里的饭。屋里只有四张桌,有三张桌子挤满了人,以至于无法从他们中间挤进去。另外一张桌上摆着整整两大盆热气腾腾的扒肉。肉香招来不少的蝇虫,老板脖子上搭着一条沾满油渍的毛巾,见到蝇虫实在有些多,便取下毛巾在肉盆上挥赶。抬头看到一身西装的林长友与猎户打扮的林宝泉,忙热情的招呼: “两位爷,新出锅的扒肉,来一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