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交粮这回事吧。　　 不该选在下雪天。　　 这玩意到了地儿，还会检查一番，在这地界，谁要是下雪天去交粮，那就是生怕自己的含水量过关。　　 可这雪，是他们出发之后，才飘下来了。　　 这就蛋疼了，回去不是，不回去也不是。　　 作为队长的沈昊就做出了决定。　　 继续走，没得说。　　 早去晚去都得去，更何况，今年也不知道咋地了，那边似乎催得急。　　 刚遇上个上山坡。　　 彭跃华立马就一个激灵，从车上跳了下来。　　 回头一看，满头黑线。　　 果不其然，沈昊的脚已经抬起来了。　　 沈昊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他似乎变了，没了来之前的激情，又似乎是把激情给藏起来了。　　 他觉得沈昊这个人很怪，行走做派不像是个村里人，可偏偏，又有一种奇特的恶趣味。　　 村里人教训孩子的法子不多，一个靠吼，一个靠揍。做错了就捶一顿，皮一点的孩子，挨打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些东西，是融入他们骨子里，灵魂里的，本能地认为，做错了事，就该这样。可沈昊不是，从第一次，彭跃华跟他聊天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并不怎么喜欢动手。　　 他更喜欢以理服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反而喜欢动手了。　　 他理解这是属于沈昊的恶趣味。　　 上坡，那是需要人下来推着走的。　　 不是驴子上不去，而是村里人对于这些交通工具的怜爱和疼惜。这年头，人不容易，畜牲也不容易。　　 队长家的雪子，埋着头往上走，沈昊和彭跃华在后面推着，也挺麻烦的。　　 终于，推了一段路，顿了一下，平整了。　　 沈昊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天色。　　 身后的老魏头走了上来：“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小林子里歇一宿吧，明个儿再走。”　　 老魏头，村子里的第一代赶车人，是队长派出来的保障，生怕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没个照应。　　 “成，听魏叔的。”沈昊坚决实行“听人劝，吃饱饭”的想法。　　 小树林，要说这片小树林，覆盖面积是真的广，从秦家村出来，一路沿着门口的那条河，走上几十里山路，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都能靠着小树林。这会儿，雪下得正欢，估摸着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但万一呢，晚上走山路，总归不安全。　　 “成。那就这么定了。”老魏头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得花点口舌来说服沈昊呢。　　 这年轻人，终究是气盛的，没想到这么听劝，倒也省事。　　 队伍停下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干别的，就是把驴子身上带着的家伙事给解下来，这年头，不是谁家驴子谁心疼，但凡是村子里的驴子，大家伙都心疼。挣脱了沉重的板车束缚，队长家的雪子抖了抖身上的雪，呼出了好大的一口白气。　　 看得出来，它也累得够呛。　　 沈昊拍了拍的它的背：“辛苦你了，老伙计。”　　 雪子蹭了蹭他，眼睛不住地往挂在板车上的袋子瞅。　　 沈昊不由得失笑：“好家伙，还挺有灵性。”　　 其他驴子都没雪子有灵性，秦京茹说过，往后啊，她也想要一头像是雪子这么有灵性的驴子，沈昊觉得可以，后世的机车，可不会往他身上蹭，管他要吃的。　　 老魏头把驴子给别人照顾，就开始指挥大家伙搭个营地了。　　 说是搭营地，其实就是找一地，生火，人坐在火堆旁，仅此而已。　　 十多个人围坐在火堆旁，烤火，顺带着，把带来的饼子穿在棍子上，放火上烤。　　 “这他娘的，早不下，晚不下，走到半道下，真是操蛋！”秦爱国向来是个暴脾气，忍了一路了，嘀嘀咕咕地，现在有地儿发泄了。　　 倒也没什么人质疑沈昊做得不对，因为，下雪的时候，走的路都过了三分之一了，再回去，多少有点扯淡。　　 “成了成了，运道不好，怪得了谁，再说了，上头催得也急，拖不了时间。”老魏头还是有经验的，顺手的就把话题扯开了：“今年咱们村的收成还行，交了公粮，还能留点，也算是运道不错了。”　　 “要我说啊，那就是老天开了眼了。”立马就有人喜滋滋地接上了：“咱们村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彭跃华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不过没有说话。　　 这要是放在半年以前，他就会驳斥他们，告诉他们这样想是不对的。　　 可现在不会。　　 因为他知道，农民，的确是靠着老天爷在吃饭。他们所谓的迷信，其实是对未知的一种恐惧，他没有指责的资格。　　 老魏头掏出了烟杆，“吧嗒”来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了点烟：“也算不上好，还有几家不好抗，小昊啊，这次的返销粮，你是咋想的？”　　 这就算是一种试探了。　　 返销粮，顾名思义，就是返回销售的粮食。　　 就是指交了公粮之后，某些村子可能粮食不够吃了，那该咋整？那就得国家再卖回给他们，通常，购买返销粮的村子都穷，要么是举全村之力，去买，买完空荡荡，年底分红分不了，甚至还会倒欠。要么就是直接打欠条，至于这个欠债什么时候还，那就真的说不上了。　　 这市面上就很少有卖粮食的。像是沈昊，去过集市上，拿小鸡崽子换的话，哪怕他逛遍整个集市，也换不了多少。　　 现在的人都饿怕了，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粮食多与少。　　 于是乎，就有了都想要返销粮这么一个说法。　　 但是，返销粮那也是有限度的，事实上，每年每个村子交多少粮食，就基本知道这个村子今年收成怎么样，收成好的，购买返销粮的难度就大了些。　　 “看情况吧。”沈昊也不在乎这点试探。　　 说破大天了，这年代，所有的小心思，心眼，都放在一个“吃”上。　　 返销粮，有就有，没有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他们村子，还没有到那种不买返销粮就饿死人的程度。事实上，四九城周边大多数村子都是这样的，除非老天爷真的不想让他们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