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车如流水,车内逼仄安静,杜施双目猩红炙烫,脑中嗡嗡作响,周遭的一切嘈杂都被屏蔽,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感到出声时胸腔里沉闷的震动。 “那不然呢?”周有宁冷笑,她也在气头上,又有酒精加持,说话没了顾忌,字字往她心尖上戳,“你以为我从一开始就骂你蠢是在跟你玩笑?什么样的蠢人,才会因为一段虚无缥缈的过去,不留后路地把自己所有的一切赌在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既没了那段记忆,他就已不是从前那个人,活在过去的其实只有你自己!你就是仗着有人给你擦屁股才肆无忌惮,可从不仔细想想,宁浔又不是你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哥,杜家可没拿你当一家人,只拿你当做跟孟延开交换资源的筹码,要是真遇到利益冲突的时候,杜家当然是要钱不要你,到那时,你以为宁浔会冒着与杜家全家为敌的风险替你兜底?就算有这想法,他也没那个本事!而我不过是给宁浔打工的,我拿人钱财替人做事,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职业道德。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替宁浔做事,你我之间没有合同约束,你看我会不会多给你一个眼神。我屡次劝你,每日提心吊胆,只是怕有朝一日被你走钢丝的行为连累,你为了孟延开去惹霍时放,惹孟京生,惹偌大孟家,我区区资本家手下的屁民,可没本事跟资本家作对!” 周有宁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化成锋利刀尖,先是狠狠扎在她皮肉上,痛不欲生,再钻进她耳朵里,振聋发聩。 到最后她已经麻木,神智离身,忘记打断,只遵从感官和肌肉的本能,看见红灯变绿,便松刹车踩油门,稳稳把住方向盘。 周有宁眼看骂不醒这个自欺欺人的人,也觉得没意思,加上杜施对她的话照单全收,不做任何反驳,她反而内疚起来,反思刚才的话是不是太重,可情绪占据脑海,道歉的是绝对话说不出的,两人僵着,杜施一路稳稳将车开回了小区。 下车之后,杜施压根不理周有宁,独自快步走在前面,周有宁才确认她是脾气上来了。 周有宁落后一截跟在后面,可杜施先一步上了电梯,也不等她就按了关门键。周有宁见状,一路小跑追上去,想挡开电梯门已经来不及,被迫只能等下一趟,本来生出的一点内疚,又重新被愤怒占据。 等她上楼,才发现杜施打算离开。 杜施住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一身轻,她换回自己来时背的包,将手机充电器充电宝耳机,和身份证驾照等东西翻出来,一股脑往旧包里一扫。 在玄关处,正好与刚上楼的周有宁撞个正着。 周有宁一凛,立马骂她幼稚,“这么大还干离家出走这种事,你当初来我这儿时,孟延开不找你,你从我这儿走,我也一样不会去找你。” 杜施撑着鞋柜,低头换鞋,嗓音有种紧绷的冷静:“那正合我意,我会找律师跟你谈解约事宜,今后不会再连累你。” 周有宁只当她是说气话,不屑一笑:“解约?你知道解约要赔多少钱吗,当初仔细看过合同吗?” 杜施说:“卖掉宁天的股份,加上我的存款和一些不动产,应该是够的,你无需操心。” 周有宁方知她不是气话。 可仍然改变不了她的认知,她始终坚信杜施没那个勇气离开她和宁浔,杜施应该明白,没了他们,她在这个圈子里会举步维艰。 周有宁心一横,将大门一推,“行,你走,走了别回来,也最好说话算话,谁不解约谁是狗。” 杜施还真就跨出去了。 周有宁在后面威胁:“今晚起,管你是被跟踪,还是被拍到任何绯闻,都休想我再帮你公关。” 回应她的是电梯到达时的“叮”的一声。 杜施上电梯那一刹,周有宁肠子已经悔青,胃都跟着痉挛了一下。 自己刚才在车上说的那些话,清晰地在脑海重现,才发现每个字都在精准诠释什么叫做在伤口上撒盐,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懊悔的情绪在心中翻腾。 她走到吧台,随手拿了瓶离自己最近的威士忌,懒得找冰块,直接倒杯子里生饮了一大口。 …… 杜施的两辆车都在这边,她开了最常用的那辆奔驰轿跑离开。 她打开车门,将包往副驾驶一扔,坐了进去。 车子行驶在渐渐冷清的道上,来北城几个月,除了颐原别墅和周有宁的家周边,她仍然认不得路,次次都要靠导航,安静的车厢里,只有机械的女声导航时不时提醒她直行或转弯的。 她看着周围的环境,高楼大厦,霓虹闪烁,繁华的商场,街上的行人,她却从来没觉得这座城市如此陌生过。 好像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从前的杜家,现在的北城,她都没有自己的位置。 她以为她有亲人,其实没有。 她以为找到了珍视自己的爱人,其实也没有。 她以为有知心朋友,那人说对她的关照只是出于职业道德。 有宁大概是想说,她在仰仗他人而活,而这些仰仗其实并不牢固,稍微有点风吹雨打,他们定会弃她而去。 小时候,她希望舅舅舅妈可以多分给她一点父母之爱,他们担心她成为自己亲生子女的威胁,她就收起所有野心与渴望,不去争抢。可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不是争取就能拥有的,一开始没有的,永远都得不到。 宁浔对她好,她也本能地不想成为他的负累,更不想他因为她,遭到杜家任何的差别对待。其实宁浔的父母,一直很反对他与自己来往。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孑然一身,得过且过,直至被意外夺取生命,或是自然老死,毕竟除了一个她在乎的宁浔,她再没有任何挂念。 直到遇见孟延开,他眼里只有她,甚至可以为她豁出性命,让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重要过。她的人生突然有了欲望,有了盼头,可所有人都来告诉她,她其实是错付。 她就孟延开这一个希冀,为什么不能成全她? 她明白有宁说那些话,是希望她为自己打算,人生还很长。可她这个人,出生就是个错误,活在世上,本身也就是没什么意义可言的。 到了运河岸,房子经常有人打扫,还算干净,日用品也还充足。但因为长时间没人住,冷情感扑面而来。 她径直上二楼洗澡,温水从头顶淋下,她紧闭双眼,被热气熏得头晕目眩,才想起今晚也没胃口吃多少东西。 洗完澡,还没吹头,杜施想着家里冰箱应该也没什么吃的,去点个外卖好了,刚走出浴室,她感觉有异响。 为了确认,她走到阳台边伸出头,声音好像是从厨房里传出来。主卧阳台下面就是前院,厨房的落地窗是与前院相通的。 她原本身心俱疲,此时头顶像忽然悬了一根弦,使劲将她往上提,迫使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担心是进了贼,可仔细一想,贼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弄出动静? 为抵消疑虑,杜施披上浴袍下楼,快到一楼时,她放轻脚步,侧耳听了听。 的确是有动静。 她试探着探了个头出去,竟然看见一道人影光脚站在厨台边,西装半裙,丝质衬衫。 杜施只觉得诡异又尴尬,她缓了缓心情后走出去,朝她发问:“你在干什么?” 周有宁没理她,待走近了,杜施这才看见,她竟然在砧板上给牛排抹黑胡椒,她惊奇,抬高了音量:“大半夜的,你在做什么呢?” 这会儿周有宁抬起头,杜施才发现她两颊绯红,眼睛亮汪汪,满身的酒气。 “你晚上没吃饱吧?我来给你做牛排。”周有宁拎起手上一整块西冷,醉醺醺说,“我从家里给你带来的,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吗?” 周有宁说着说着,手发软,肉没拿稳,掉在了砧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