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哥！一定多喝水，别中暑了！”　　 虽说是暑假，可一大早方华便搭着方勇的自行车，在妹妹方圆的叮嘱声中出了门。　　 寒暑长假对别的孩子来讲，最紧要的是怎么吃好玩好休息好。　　 可对方华而言，放假就是挣钱的机会。　　 每逢长假，方华都会跟着父亲去砖厂上班。　　 以前方华就经常在砖窑里搭手干活儿，且干起活儿也是认认真真的，没有偷奸耍滑，磨洋工的意思。　　 所以砖厂老板张长顺也就默认了方华这个临时工的存在。　　 反正是计量发工资，多劳多得，不干就没钱，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过完年就满十七岁的方华，如今个子已经比父亲方勇还要高出一截，拉动装满砖块的窑车也不在话下。　　 虽说还是赶不上方勇那般的效率，但也算是相当不错了，忙活一个班下来，也能有个八九十块钱的样子。　　 砖厂里那些的工人们，每次看到方华都免不了一番夸赞，一旁的方勇脸上也总是会挂满自豪的笑容。　　 只是高兴之余，又不免偷偷的抹一把眼泪。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让这么懂事的儿子，三伏天还跟着自己在这么热的砖窑里干活儿。　　 家里的小女儿方圆，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二名，全年级第七，一天除了看书写作业外，其余时间都要忙着给他们爷俩做饭洗衣服。　　 有时候方华和方圆表现的越懂事儿，方勇就觉得越愧疚，愧疚自己没能给这么好的两个娃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对于父亲的愧疚之意，方华多少能够感觉得到。　　 但方华从不觉得父亲亏欠自己什么。　　 还是那句话。　　 在这个家里，最苦最累的从来都不是方华。　　 ……　　 不觉间，暑假已过去近半。　　 方华还是跟着父亲在砖厂做出窑的活儿。　　 熬过了最初那几天劳累后的酸软无力，如今方华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这份回报还算丰厚的活儿。　　 月初发工资时，父子俩加起来将近有六千块，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这笔已经足够支付他和妹妹下学期的学费，照这样再干上一个月，下学期的生活费也都有着落了。　　 更何况，方华下学期就要听从学校的安排，出去实习参加工作，到时候就有工资拿了。　　 这样一来，供方圆上大学这事儿就基本没啥问题了。　　 而且等他有了收入，父亲肩上担子多少也能再分担一点。　　 看着父亲手里那一沓红艳艳的钞票，方华似乎也忘记了疲惫，干活儿时越发的有劲！　　 八月初，距离暑假结束只剩下二十多天。　　 这天下午，方华跟往常一样，拉着窑车将摞好的砖块倒在装车的位置。　　 卸下砖块后，方华拉着窑车回窑洞时，无意间瞥见拉砖货车旁，有道人影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衣着，应该是个女的。　　 那人头上扣着顶草帽，还戴着口罩，看不大清楚，所以方华也没在意。　　 当方华再次拉着装满砖块的窑车来到卸砖的地方时，那人竟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方华！？”　　 就在方华拉着空窑车准备原路返回时，那人突然叫住了方华。　　 声音清脆柔和，带点惊喜，又有一丝丝的不确定。　　 听到有人叫自己，声音似乎还有点耳熟，方华不禁有些疑惑的停下了步子。　　 “还真是你啊！方华！”　　 似乎是确定了自己没认错，那人显得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小跑着来到了方华跟前。　　 直到那人跑到跟前，方华也只是觉得眼熟，但还是没认出来人是谁。　　 见方华还没认出自己，那人忙扯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容。　　 “孟小丽！？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方华也没想到，在这儿竟也能遇到同班同学，不免有些意外。　　 “我二叔建新房，到这边砖厂来买砖，让我跟着来帮忙算算账。”　　 相比意外的方华，看到拉着窑车的方华，孟小丽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此刻的方华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破了洞的短裤，全身上下沾满了灰尘，不时滑落的汗水在方华沾满尘土的胸膛上，蹚出了几条曲折的痕迹。　　 并不壮硕的身躯，却没有丝毫的单薄之意，腹部被汗水浸湿后勾勒出的腹肌线条，更是令视线偷偷划过的孟小丽耳尖微红。　　 一开始，孟小丽也没能认出方华，只是在视线划过那道辛苦劳作的年轻背影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当方华再次出现时，孟小丽终于在脑海中将那道身影与方华这个名字重合。　　 没人能体会到，孟小丽在确认看到的那人是方华之后的心情。　　 有敬佩，有同情，有意外，也有惊喜，更有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你放暑假后，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么？”　　 见方华仍是一脸意外的表情，孟小丽主动拉起了话题。　　 “嗯，我爸在这边上班，反正闲着没事儿，我也跟着过来了。”　　 面对孟小丽，方华除了有些意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虽然自己做的这份儿工作又脏又累，但方华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地方。　　 更何况，他也并未从孟小丽的语气中听到丝毫的瞧不起或者贬低之意。　　 时隔一月未见，突然的偶遇使得原本不算熟悉的两人之间少了许多生分。　　 砖堆旁，满身尘土扶着窑车的方华，与一身干净整洁的孟小丽，就这么隔着一臂的距离相对站着聊天。　　 不似陌生人那般客气拘束，却也不像情侣那般浓情蜜意。　　 正如那天孟小丽抱着竹席，走在方华身边一般。　　 平淡，而又和谐。　　 两人说话间，方华的父亲方勇也推着窑车走了过来，在瞧见儿子在跟一个小姑娘说话，不免有些意外。　　 见到方华的父亲，孟小丽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礼貌的打招呼问好。　　 在得知那小姑娘是方华的同学后，方勇不仅不催促，反而是叮嘱方华多歇会儿，反正今天工作量早已达标。　　 说完方勇便自顾自的推着窑车离开了。　　 经方勇这么一岔，方华也索性将窑车拉到一旁停好，找了个阴凉的地儿，搬了几块刚出窑的干净砖搭了个座儿，招呼孟小丽过来歇一会儿。　　 面对方华的邀请，孟小丽只是瞬间的犹豫，便点头跟了过去，坐在了方华为她搭的简易“凳子”上。　　 刚出窑的砖块还带着些许的温热，这股热量在孟小丽看向方华的瞬间，透过身体将耳尖烫的绯红。　　 方华倒是没有察觉到孟小丽的异样，在隔着孟小丽一米左右的地方，随意扔了两块砖便坐了上去。　　 就方华这一身的灰，身上和地上还说不准谁比谁脏。　　 有了前两次的接触经历，再次面对这个安静沉稳的同学，孟小丽也不会太过拘束。　　 虽说两人都不是健谈的性子，但好在这种相对安静的相处方式，对两人来说都不会觉得太过突兀。　　 两人就这么坐着闲聊了有十来分钟。　　 不远处拉砖的货车那里，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朝着这边招了招手，是孟小丽的二叔。　　 “准备走了，小丽！砖装好了……”　　 从刚才聊天中，方华得知孟小丽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她暂时寄宿在她二叔家里。　　 见二叔招呼她过去，孟小丽也不好再耽搁，准备跟方华道别。　　 “我得走了方华，天气热，你记得多喝水，别中暑了！”　　 方华也跟着站起身来，笑着点了点头。　　 “嗯，没事，习惯了。”　　 看着孟小丽往货车那边走去，方华也走到一旁推起了窑车，准备回到窑洞里继续干活儿。　　 手刚搭在窑车上，刚走出没多远的孟小丽却是突然转过身来，笑意盈盈的朝方华一边挥手一边小声喊道。　　 “方华！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谢谢你！下学期见！”　　 转头的那一刹那，阳光下戴着草帽的孟小丽是那么的耀眼，令方华的视线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回过神来，方华也朝着孟小丽挥了挥手。　　 “下学期见……”　　 尽管方华的反应有些朴实平淡，却也令孟小丽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好似绽放于盛夏花朵的一般。　　 目送着孟小丽乘坐的货车拉着满满的一车砖，轰隆隆的驶出砖厂，转回头的方华愣神了片刻。　　 甩了甩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臆想抛诸脑后，方华拉着窑车再次钻进了窑洞内。　　 去往柏林镇的公路上，拉着满满一车砖的火车不急不慢的吐着黑烟。　　 驾驶室内，孟小丽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车外愣愣出神。　　 “小丽，刚才那小伙子你认识？”　　 见二叔问起，孟小丽如实答道。　　 “嗯，是我一个班的同学，叫方华。”　　 “呀！才这么大点儿，怎么就跑到砖厂来干这种体力活儿？”　　 拉砖的货车本就是厂里的，司机名叫刘有田，四十多岁的一个大叔，在砖厂也待了好些年了，自然也认识方华。　　 听到旁边的俩人说起方华这个名字，也忍不住搭上两句。　　 “你们说的是小华啊？那小子是上我们厂子打暑假工的！那可是个勤快娃！”　　 见司机提起方华，孟小丽也是转过头来。　　 “叔叔也认识方华？”　　 “老方家的娃嘛！厂里边谁不认识？”　　 坐在中间的二叔听司机这么一说，不由得也来了兴趣。　　 “那娃既然跟小丽同班，那也就十七八岁嘛！能吃得了这苦？”　　 “嘿！兄弟你要这么说那可真是小看了那娃！”　　 见孟小丽二叔一脸的诧异，刘有田两手搭着方向盘，嘴里可没闲着。　　 “那娃命苦，他妈生完他妹就没了！就靠着他爹老方在砖厂工作，供俩娃上学。两个娃也都懂事，小女娃成绩好，大娃子勤快懂事！”　　 说到这刘有田也不禁有些感慨，他跟方勇差不多岁数，自家娃也比方华大不了多少。　　 可拿自家儿子跟老方的儿子一比，老刘也不得不承认，要说懂事听话，还得是老方家的娃！　　 “小华那娃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打上初中起，一赶上周末放假，就跟着老方在那砖窑里搭手干活儿！这还不是老方硬逼的！是那娃自己要来的！”　　 “这两年上了高中，那娃干起活儿来也更卖力了！不瞒你说，像厂子里出窑这种苦累活儿，就算是一般的大人他也熬不住啊！可这娃一干就是一天，从不偷懒也不喊累！”　　 “这也就是咱俩没闺女……嘿！不然指定找老方攀个亲家！”　　 听者或许无意，但说者绝非无心。　　 先前孟小丽与方华说话时，被在货车上等候的刘有田瞧在了眼里。　　 在刘有田看来，方家小子家里是寒碜了点，可确实是个好娃！　　 这孟姓的小姑娘温温柔柔的，长得也水灵，倒是蛮适合那娃的。　　 若是能凑成一对，他倒是不介意帮老方家的娃多美言几句，将来要是两人真走到了一起，那不得让老方请他喝顿大酒？　　 不过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司机倒也不好说的太过，况且他也不是那种满嘴胡咧咧的人。　　 一路上，孟小丽安安静静的听着司机刘有田讲述那些关于方华的事，这些都是她之前不曾知晓的。　　 直到现在，孟小丽才知道那个已经跟她同班两年，一直坐在后排靠窗位置默默无闻的方华，竟然有这么令人惊讶的一面。　　 就连孟小丽身旁的二叔在听完之后，也不禁感叹道。　　 “是个好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