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蔫让大女儿田秀回青年点,多半原因是在赌气。没过几天,他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田秀仍留在家里,照顾一家四口的日常生活。 这天,田老蔫接到大哥的来信,让田秀尽快回老家去,说启明矿要招工了。 这也是当初,田老蔫让田秀还乡的主要目的。 启明煤矿是市属一家煤矿,开采需要占用附近的农村土地。作为补偿,他们每年都要招收一批农村劳动力,进煤矿当工人。 田秀看过信,没有田老蔫想象的那么高兴,反倒一脸疑惑看父亲。她怀疑这封信,是父亲跟大伯做的一个扣,目的就是让她尽快离开家。 田老蔫心里没鬼,转达了大伯的意思,以为田秀当天就能回老家去。 别人家的孩子,下乡三四年了,仍留在农村吃苦受罪。 徐家的老大徐天,已经在农村待五年了。那里每年都有当兵,保送上大学,抽调回城的指标,哪个也没轮到他。 老二徐兵更别提了,他为抽调回城的事,都闹到公社去了。结果,只能眼看着别人去当兵,上大学,回城当工人。 田秀还乡不到两年,就有这么好的机会,这事换了别人,肯定要借两条腿往回跑。 田秀看过大伯的信,居然没有反应。她跟往常一样,每天按时料理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没把这消息告诉弟弟妹妹。 田老蔫似乎明白了田秀的意图,他很恼火。 田秀之所以赖在家里不走,就是为了阻止他和黄春兰进一步交往。 这个混账东西。 田老蔫暗中骂了一句,索性对田秀回老家的事不提不念了。你有本事就跟老子这么熬着,看最后谁吃亏。 赌气是最容易误事的一种不良情绪。 这爷儿俩暗中较劲,倒让田老蔫打定了主意。 我把你们从小拉扯到大,到老了还要受你们的约束。你不让我走下一步,我非走不可,看你能把老子怎样。 田老蔫暗藏心中的那份渴望,被大女儿田秀的固执点燃了,他决定正式跟黄春兰确定关系。 田老蔫和黄春兰站在院门口聊天,已经成了一道风景。有时候左邻右舍也凑过来,天南地北的一顿调侃。 今天他们的话题是菜篮子。 黄春兰抱怨,一天到头除了土豆白菜,茄子辣椒,就没有别的菜可吃,一家老小端起饭碗,干瞪眼就是咽不下去。 “你咋不采蘑菇去呀。”田老蔫听到这个话题,一下子打起精神。 他把道听途说的事,当成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小镇最北端,桥洞子旁边,有一片小树林,那里一年四季都能采到蘑菇。 一听能采蘑菇,黄春来也是少有的兴致。 那年月,谁家能收藏些蘑菇,都得等到逢年过节,家里来客人时,才能端上餐桌。 “我听说野蘑菇有毒。”黄春兰这句话,又说到田老蔫心坎上去了。 他打小在农村长大,经常跟大人进山采蘑菇,辨别野蘑菇是否有毒,还算比较拿手。 “哪天有时间,你带我采蘑菇去。”黄春兰顺口一说,田老蔫当时就拔直了腰板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行。” 田老蔫还下意识的抖动几下眉毛。 都是过来的人,也都渴涝涝的单身。黄春兰虽然有些羞涩,也架不住田老蔫那冒着绿光的眼色儿,不住地挑逗着她饥渴难耐的心。 两人一拍即合,各回各的家,各自拿了一个筐,就去采蘑菇了。 肯定没好事。 田秀没听见父亲和黄春兰说啥话,见两人各拿一个筐出去了,她终于逮到机会了。 黄春兰第一次主动跟田老蔫套近乎,就把田老蔫聊扯得心烦意乱,裤兜子胶黏。 这前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两人每次在一起聊天,田老蔫都夹枪带棒的,话里话外流露出挑逗。 最初黄春兰假装听不懂,找个借口便走。临走前,还羞涩地一笑,给了田老蔫一个准确信号,是时候把她拿下了。 田老蔫饥渴难耐,经不住异性撩扯,对黄春兰的主动接近,求之不得。 如果没有小黑提醒,让他知道两个女儿对此事的态度,他或许有一天,能清醒过来,扪心自问:人家看好我哪了。 他越是知道女儿们的反对态度,就越有一种紧迫感,想尽快挑明他和黄春兰的关系,尽早搬到一起过日子。 真是天赐良缘。 黄春兰提到了菜篮子,让他想起了桥洞子,那个小镇最北端,人迹稀少的地方。 桥洞子是外来到达列车的专用行车线,下面是铁路主干线,这样纵横交错的设计,形成了铁路立体交通网。 在桥洞子附近,有一片乱坟岗子,在桥洞子与乱坟岗子之间,有一片被称作战备林的小树林。 这里种植了清一色拳头粗的杨树。 平时作为隔离带,一旦爆发战争,这些树干将被砍伐,用于搭建防空洞。 由于有乱坟岗子,小镇人轻易不到这里来。 田老蔫就是看好这里僻静的环境,适合他和黄春兰把话挑明,才临时起意,带黄春兰来钻这片小树林。 两人进了小树林,黄春兰不免有些紧张。她紧紧跟在田老蔫身后,不住地四下查看着。 “你找啥呢。”田老蔫心里有鬼,对黄春兰的紧张非常敏感。 “我害怕。”黄春兰不遮不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怕啥。”田老蔫故意放慢脚步,让六神无主的黄春兰,撞到他身上。 黄春兰一愣,见田老蔫一脸的坏笑,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咱还是回去吧。”黄春兰转身就要往外走。 田老蔫一把抓住黄春来的手,他不觉中也紧张起来。 “你干啥呀。”黄春兰要甩开田老蔫,不想用力过猛,身子没站稳,田老蔫就势一用力,把她搂进怀里。 “别……”黄春兰还没等田老蔫动手使坏儿,就急着叫停。 可惜为时已晚,田老蔫把黄春兰搂进怀里,就没打算轻易松手。 黄春兰这会儿心里乱极了。 她知道田老蔫接下来要干什么,不想拒绝,又担心被别人看见,只能半推半就。 就在两人欲火焚身,缠绕在一起,要接续今生缘的时候,小树林外,传来一声惊叫:“哎妈呀!” 黄春兰浑身一抖,“哽”的一声背过气去。田老蔫也感觉胸闷气短,说话间就要摔倒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田老蔫才勉强稳定住情绪。他扶住树干,屏住呼吸,看向树林外。 他啥都没看见,只能感觉到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的“晞晞”声响。 “我的妈呀。”田老蔫终于喘匀了一口气,他又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呜——” 一声汽笛长鸣,干线上开来一列火车。 蒸汽机车司机,看见路边树林里,田老蔫光着屁股站在那,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事。 随之拉响汽笛,“嗤——”的一声,一股气浪喷涌出来,田老蔫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机车蒸汽喷成了落汤鸡。 “我……”田老蔫发现自己还光着屁股,他慌忙提起裤子,四下寻找石头,要向蒸汽机车实施报复。 列车快如闪电,瞬间就从他眼前划过了。 “唉呀妈呀。”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田老蔫这时才想起来,黄春兰缓醒过来,光着屁股跪在那里,浑身抖个不停。 “别怕,是火车司机耍怪。”田老蔫扶起黄春兰,也想到了未尽事宜。 黄春兰体如筛糠,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出树林。 田老蔫纵然满心不忍,也无奈黄春兰逃难似的跑开了。他匆匆整理一下衣着,一路追赶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出多远,迎面来了三台自行车。 三个胳膊戴红箍的棒子队员,拼了命地骑自行车往这边赶,在他们自行车货架上,还坐着三个人。 田老蔫强打精神壮,故意拔直了腰板。 黄春兰心里小兔乱跳,也效仿田老蔫的派头,假装四下观望着。 三台自行车在两人不远处停下来,随着“嘎吱”的刹车声,自行车上的人都跳下来。 田老蔫跟骑自行车戴红箍的人面熟。 他们是从附近厂矿抽调来的基干民兵,派驻在铁路委,维护社会治安。 公社给这些民兵统一配发了,用木棍加工成的警戒手杖,人们因此称他们为棒子队。 坐车来的几个女人,彼此都非常熟悉,一个居委会主任,二个居委会工作人员,都是铁路家属,大家每次见面,都会打一声招呼。 这三个棒子队成员,戴上红箍,拎起手杖,就有一种一朝权在手的感觉。他们把平时对付小商小贩的派头,用在田老蔫身上。 一个人张嘴便问:“你们干什么去了。” 田老蔫一听对方的口气,就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 想起他和黄春兰在小树林里,刚要行好事时,传来的那一声惊呼,就知道有人把他们举报了。 “我干啥去,凭啥告诉你呀。”田老蔫张嘴便是一股火药味。心里想,别跟我拉大旗当虎皮,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姓田的也不是吃素的。 “呦呵,耍流氓还理直气壮。”另一个棒子队员一张嘴,就暴露出他们此行的目的。 “你们先等等。”居委会主任倒很客气,她拦在几个棒子队员前面,低声问黄春兰说:“你们拿着筐,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去采蘑菇。”黄春兰回答得还算顺利。怎奈她心慌意乱,说话时声音颤巍巍的。 “蘑菇呢!”其中一个棒子队员,一张嘴便盛气凌人,大有摧枯拉朽之势。他说:“筐怎么是空的。” 田老蔫站在那琢磨了几秒钟。 这帮人来者不善,他不能在气势上露怯,那样,麻烦就大了。 “你跟谁炸炸呼呼的。”田老蔫挥起手里的筐,就要砸过去。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三个棒子队员一起涌上来,不容分说,揪住田老蔫的胳膊,把他双手背了过去。 有道是好汉难抵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人家三个人,个个身强体壮,田老蔫哪是他们的对手呀。 他身体被控制住了,嘴始终没服软,一个劲破口大骂。 “松开,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说。”居委会主任比较理智。 说白了,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即使举报人说的是事实,对这两人来说,也不算错。 居委会主任先在心里,给田老蔫和黄春兰的事定了性。 一个光棍,一个是寡妇,两人你情我愿。虽然跑到小树林去苟且,有伤风化,可毕竟涉及不到违法乱纪。 有居委会主任主持公道,三个棒子队员也不好过于为难田老蔫。他们提议,必须把这对狗男女,带回居委会去。 六个人押解两个人,浩浩荡荡一路走来。 不用他们再说啥,街上的人,特别是小孩子们,结成了一群,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 不管田老蔫怎么想,黄春兰已经扛不住了。 她一路边走边哭,进了居委会,就要一头撞在墙上。 多亏田老蔫反应及时,把她拦住了,否则,这事真就闹大了。 这几个民兵,都是企业的现场工人,能被抽调上来,轮换驻扎三个月,也属于是个俏活。 平常他们在本单位,跟田老蔫一样被领导管着。如今他们手里有了权力,不尽情发挥一下,过期就要作废了。 如果给田老蔫和黄春兰的行为定性,只能算是搞破鞋,属于男女生活作风问题。 可惜他们没抓住现行,田老蔫又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动辄就要跟他们拼命,让他们也觉得很为难。 好在居委会主任还算有点经验。 她把黄春兰找到另一个屋子里,说有人看见他们在小树林里亲热了,问黄春兰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春兰这会儿也从惊恐中解脱出来,她矢口否认两人有亲热的动作。还一脸的委屈说,大家都是邻居,结伴出来采蘑菇,犯了什么法。这事一旦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她今后还怎么做人了。 女人惯用的伎俩,一哭、二笑、三瞪眼,都被黄春兰用上了。闹得居委会主任也无计可施,只能做出最后决定,通知各自单位,加强思想教育。 田老蔫在车辆段,黄春兰就是一家庭妇女,没有工作单位。 两人在居委会被审了几个小时后,车辆段工会老顾,接到电话,带车把他们接走了。 要说老顾绝对是个大好人,他接到居委会的电话,竟然没跟当家人汇报,就擅自带车来给田老蔫解围。 到了居委会,老顾先问田老蔫,受到委屈没有,听说几个民兵跟田老蔫动手了,他当时就炸了。 “你们算干啥的,凭啥对我的职工动手。”老顾这一嗓子,把居委会主任都吓毛了。 虽然那时候法治还不够健全,但捉奸必须得抓到现行,否则就是诬告。 老顾一句话,给这件事定性了,他扬言要追究诬告者的责任。 居委会主任见势不妙,主动服软,把老顾带到另一个房间,简单几句话,老顾便把大巴掌一甩说:“行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黄春兰回到家里,一头扎到炕上放声大哭。 其实,她就是用这种方式,缓解一下紧张情绪。没想到她哭着哭着,竟然想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