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行敏感的注意到了李建高在看过手机之后有片刻的不悦。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苏立行对乔泽的认可度高了些。　　但也仅只是高了些。　　这顿饭虽然跟乔泽的对话不多，但已经足够他看出乔泽在其他方面的缺陷。　　虽然苏立行也看出苏沐橙现在是真的很快乐。　　但年轻人的热情能保持多久是个问题。　　尤其是乔泽这种性格，还是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有些忧虑。　　苏立行的想法还是很豁达的。　　他不需要对方一定门当户对。　　反正只要不乱来，他家橙子这辈子钱应该都够花了。　　立橙软件的估值不算高，可十来个亿总是有的。如果他真想出手，肯定需要估值基础上打个折，十亿可能比较难，但七、八个亿必然有人会抢。　　再加上这些年的积攒跟公司的现金流，苏立行或许比不上那些微博上随便说点啥都有一群人抢着喊爸爸的超级富豪。　　但绝对是华夏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之一。　　偏偏苏立行又是那种在事业上其实没啥太大追求的人。　　手底下那些元老们天天想着怎么扩大公司规模，招更多人，抢更多的业务。　　甚至还有人提议去别的地区搞分公司，天天给他灌输那套不进则退的商业逻辑，都被他强压了下去。　　开什么玩笑？　　钱赚的完吗？　　为了钱不要生活了吗？　　想创业随时可以离开，他举双手欢送。　　想让他更忙，门都没有！　　所以苏立行是真不介意未来女婿的家庭跟苏家配不配，能不能帮到他什么。　　但起码得是个正常人吧？　　未来如果天天守着个木头人过日子，真不会腻的吗？！　　……　　“我看今天也吃的差不多了，不如就到这儿吧？感谢苏总的招待。”　　放下手机，又吃了几口饭后，看到对面两个孩子也停下了筷子，李建高笑着提议道。　　心情有些沉重，他打算下午跟乔泽聊下这个事情。　　“哎……不急，给两个孩子留点空间聊聊天也好。”　　苏立行笑着说道：“刚刚看李教授似乎碰到些麻烦？如果我这边能帮上忙的话，尽管开口。”　　听到这句话，苏沐橙抬头看了苏立行一眼，很慷慨的给了老爹一个赞赏的眼神。　　父女之间的联系很微妙。　　虽然没有任何声音的传递，但苏立行还是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接收到了这个赞赏，然后苦笑。　　一顿饭都没理他两句，听了这话倒是开心了。　　哎……　　谁想到李建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客气的婉拒道：“没什么的，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算什么特别麻烦的事。而且说实话，学术界的一些事情苏总可能也不太了解，也很难帮上忙。”　　显然李建高压根没往苏立行这句话是打算赞助乔泽的研究这个方向去想。　　企业赞助学校的科研项目在大力推行产学研一体化的当下并不是新鲜事。　　但谁没事敢来赞助他们这种纯数学理论的项目？　　更何况即便是能拉来这种特殊渠道的赞助资金，也几乎不可能做到专款专用。　　除非项目的主导者是个院士，而且还是那种德高望重的院士，让其他人不敢盘算。　　否则这笔钱进了学校的科研池。　　怎么分配就不是李建高说了算了，甚至赞助者都没法决定。　　这也是虽然感觉到了苏立行不差钱，但他却没动半点这方面心思的原因。　　“哦？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苏立行点了点头，他当然能看出李建高是真没接受他帮助的想法。　　甚至他还专门观察了乔泽的神色，同样没有任何变化，半点都没有。　　成年人说话自然不会像孩子那么没分寸。　　暗示到这个份儿上，对方不接茬，苏立行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　　说更明白了，像是施舍一般，说不定没讨到好，还惹人不快。　　不过这也让他确定了，出钱赞助乔泽的项目，只是自家闺女一厢情愿。　　起码这位教授跟乔泽是真没考虑过，都不是那种心思深沉，为了搞钱不择手段的人。　　“嗯，苏总可能做生意很厉害，不过搞学术的规则……”说到这里，李建高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又想到昨晚张春雷的话，只觉得心情不那么痛快了，但又不好在苏立行面前说的那般透彻。　　最后所有的不爽，都只能化作一声叹息，然后看向乔泽。　　恰好四目相对，乔泽若有所悟，看向苏立行开口道：“苏叔叔，我吃饱了。”　　乔泽的思想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看出了李建高想单独跟他聊聊，也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乔泽觉得李叔可能需要他的开解。　　是的，乔泽觉得在一些事情上，李叔叔还没他看的通透。　　比如规则从制定出来那一刻起，就是为了某一天被打破了。　　乔泽这句话也让苏立行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个乔泽，可算是叫了他一声叔叔。　　这顿饭算是没白请。　　……　　“那爸爸，我们就先回学校了啊！”酒店门外，苏沐橙乖巧的跟苏立行打了声招呼，就打算跟乔泽一起离开。　　“橙子，今天周末没课，爸爸明天又要走了，今天你真不陪陪爸爸？”苏立行看着苏沐橙，笑着说道。　　苏沐橙狐疑的看了苏立行一眼，没说话。　　李建高附和了句：“是啊，今天没课，苏沐橙你还是留在酒店跟爸爸好好聚聚吧。放暑假还有段时间呢。”　　苏沐橙可怜兮兮的看向乔泽，闷闷的说道：“但是下午我还要上自习的，马上要期末考试了。”　　乔泽很认真的说道：“没事，你的笔记本电脑就在车上，你可以带到酒店房间里自习，如果遇到不懂的可以微信上问我，我看到就会回复的。”　　这一幕让苏立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忍不住瞪了眼苏沐橙。　　你那表情是想上自习吗？　　真当别人都眼瞎了对吧？　　偏偏这个乔泽似乎还真就信了，回答的一板一眼的。　　简直不忍直视。　　苏沐橙嘟着嘴说道：“哦，那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不会打搅到你吧？”　　乔泽点了了点头：“嗯，也行，不懂的问题可以一起性给你解答。”　　实在看不下去的苏立行干咳了两声，强势插入到这让他烦躁的道别仪式中：“咳咳……那个，小张啊，你先去车上把橙子的笔记本拿下来，就送李教授跟乔泽回学校吧。哈哈，李教授，乔泽，今天照顾不周。下次有机会去临海市的话，一定要联系我，我再好好招待两位。”　　李建高笑着答道：“苏总太客气了。”　　乔泽则是看了苏立行一眼，只觉得苏沐橙的父亲似乎说不出的古怪。　　……　　苏沐橙抱着笔记本恋恋不舍的站在酒店门外，一直看着那辆A8消失在街道尽头……　　“行了，再看车也回不来！上楼，我要跟你好好谈谈。”苏立行拿出了父亲的威严，很强势的说道。　　苏沐橙扭头瞪了苏立行一眼，说道：“谈什么都可以，不过事先说明，你不能说乔泽不好。”　　“我……”苏立行嘴巴抽了抽，但面对最疼爱的女儿，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没发脾气：“行，行，行，我的小祖宗，你的乔泽最优秀行不行？”　　“他本来就是最优秀的啊！什么叫行不行？”苏沐橙瞥了老爹一眼，骄傲的转过身，走在了前面。　　苏立行深吸了口气，这才快走两步来到了苏沐橙身边，缓和的说道：“我的傻姑娘，难道你不觉得那个乔泽属于那种很被动的人吗？我甚至觉得他没有什么跟外界沟通的欲望，大部分时间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这样真不觉得累？”　　“我知道啊！但是爸爸，你见过他专注的样子吗？你知道他专注的时候，整个人是真的会发光吗？你见识过那种不管多难的知识点，只需要看一眼就能马上抓住重点，然后化简为繁解释的清清楚楚的人吗？甚至你能读懂他眼神里的智慧吗？”　　苏沐橙一连串的反问，直接让苏立行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然而身边的小丫头却越说越激动起来。　　“爸爸，不管你信不信，我看到他第一眼，就是他在给学院教授写建议的时候，我就认定他了。你根本体会不到跟他在一起时那种感觉！真的就是那种被智慧的光芒包裹住那种温暖。他不喜欢表达重要吗？我们的思想是在一起的。好吧，我承认，其实很多时候我很难跟上他的思路，但这才是他最吸引我的地方呀！”　　“至于他没什么跟外界沟通的欲望，不过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根本不配跟他沟通。他思考的层次太高了，高到一般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程度，这难道是他的错吗？如果你还是不懂我，那请你去买一本哈沃德·乔治编着的《李代数粒子物理学》，尝试理解其中的内容后，再思考一下如果一个人用一个下午就能通读这本书，并给出评价是种什么体验！”　　飞快耳朵语速加激动的语气，落入苏立行的耳中，让这位父亲顿时不知道该什么好了。　　尤其是苏立行能看出苏沐橙在说这些话时，眼睛里真是发着光的。　　过来人当然知道一个女人说到另一个男人时，眼睛里有光意味着什么。　　不由得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闷声道：“你这样会很累的！”　　“那是你觉得，我一点都不累，而且很开心！”苏沐橙白了苏立行一眼，反驳道。　　苏立行订的套房，有两个房间，回到酒店房间后，苏沐橙便拿着他的笔记本跑进房间去了，半点没有想跟苏立行继续沟通的想法。苏立行则坐到了小客厅的沙发上，深吸了口气，拿起了电话。　　“喂，小张，你回来的时候找一家书店，帮我买一本《李代数粒子物理学》回来，作者是哈沃德·乔治。”　　没办法了，他打算先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再跟孩子沟通！　　做父亲，难啊！　　……　　理科楼办公室。　　李建高在电脑上调出了《纯数学与应用数学通讯》回复的邮件。　　没有直接被拒稿，但编辑发来了两位审稿人给出的意见。　　简而言之，论文如果想要在《纯数学与应用数学通讯》上发表，需要根据两人的意见，给出回复，并对论文进行修改。　　乔泽仔细的阅读完审稿人提出给的意见之后，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偏着头看向李建高，略有些疑惑的问了句：“这个期刊的审稿人都是傻子吗？”　　李建高无奈的摇了摇头，答道：“还记得你说要解决质量缺口假设问题，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也许不是他们傻，只是觉得我们太好欺负了。”　　“哦！”乔泽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能直接回信吗？”　　李建高有些意外，他想过乔泽可能很气愤，或者沮丧，但唯独没想到乔泽如此平静的问出了这么个问题。毕竟此时李建高的脑子里全是该如何劝慰眼前这个孩子，然后告诉他该如何调整心态，以及如何应对。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你的论文。不过我建议……”　　李建高闭上了嘴巴。　　因为乔泽在他说出当然可以后，便已经开始在键盘上回复。　　“《纯数学与应用数学通讯》编辑部：我为你们的学术修养以及对审稿人的选择感觉遗憾，我会在稍后申请撤回稿件，请尽快通过。另外请帮我将以下原文转发给两位提出改稿意见的审核人。”　　“致《AMathematicalFrameworkforSelfsupervisedLearningBasedonGroupTheory》的审稿人：不专业的审核意见已经暴露了你们的愚蠢！我的老师虽然总是一再希望我能认知这里的种种规则，但我了解之后并不觉得这些规则就一定是铁律。”　　“双盲评审并不能把你们都隐藏起来，论文的局限性会圈出一个很小的范围。我会坚持用我的方式，让你们重新审视今天所给出的不专业审核意见。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我的导师总是缺乏信心，我希望能用通过这件事，让他能对自己更有信心。”　　“感谢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　　“乔泽。”　　李建高目瞪口呆的看着乔泽一气呵成的写完这封信后直接点了发送键……　　他甚至来不及发言阻止。　　此时乔泽已经转过头，很平静的对李建高说道：“李叔叔，其实你那天跟我说完那些事之后，我就专门找了许多的案例看过。而且我很确定妥协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一篇论文而已，不用沮丧的。最多，我们直接把项目做出来好了。”　　李建高：“？”　　所以这孩子，是在安慰我吗？！　　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