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生》的诞生
看过路谣妻子的来信后,姜玉楼才知道好大哥路谣现在日子过的有多苦。 他的这个苦不是生活造成的,是他对自己的高要求,是自己的文学的信念造成的。作家有理想信念本是好事,但为了理想信念牺牲家庭,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就很难说是值得的。 在去陕北的火车上,姜玉楼不时还会回想起来信的内容。 “路大哥过得太苦了!” 根据路大嫂的回忆描述: “自从去了甘泉县,发现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有时甚至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浑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溃烂,大小便不通畅,深更半夜在陕北甘泉县招待所转圈圈行走。 当时的招待所所长见此情景急忙报告县委,说这个青年人可能神经错乱,结果得到县委指示,说那人在写书,别惊动他。” 虽说不疯魔不成活,但是他现在的状态已经让身为妻子的她担惊受怕,深怕自己的爱人英年早逝。 姜玉楼记得,上次和路谣通信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而此时,对路谣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的一部作品也终于要完成了。 自从他住进甘泉县招待所以后,真的可以说是完全沉浸在文学的创作中。 路谣写作时喜欢一鼓作气,从始至终保持同样的激情,最怕的就是写作过程中情绪被意外的干扰打断,他会觉得打断的地方便会留下一块疤痕,即使后来精心修补,也很难再是本来的面目。 但这样水银泻地式的写法自然也意味着极高的工作强度,写作的过程对路谣来说宛如一场苦修,他的精神状态往往也随着创作的深入而进入一种如痴如狂的状态。 这种极情于写作的状态用来创作短篇小说没问题,短篇小说长度短,字数少,耗费的时间也少,自然对身体伤害小。但是用来创作中篇以及长篇小说就很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当姜玉楼找到甘泉县招待所后,他说明了来意,过了不久,一个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中年胖子跑了过来。 “玉……玉楼?”路谣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姜玉楼。 当他接到电话时还以为是有人开玩笑,没想到真的在陕北见到自己的好兄弟。 姜玉楼看着他的样子,有感慨,更多的是心酸,他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强颜欢笑道:“路大哥,怎么一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就是……”路谣先是摇头,继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姜玉楼闻言笑容收敛,认真地说道:“因为嫂子来信说你的状态很不好,我放心不下,就赶来了。” “你嫂子胡说的,我一个妇人有什么见识,你看我这不是好得很嘛……” 路谣越说嗓音越低,最后讪笑起来。 他现在的形象太没说服力,半个多月没洗过澡,身上隐隐散发着酸臭味。 姜玉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有时候沉默本身已经胜过一切。 路谣胀红着一张脸,拽着姜玉楼的胳膊道:“走,去我房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玉楼在路谣连拉带拽下,进了招待所的房间。 招待所的房间不大,十几平房的屋子里烟雾弥漫,床铺散乱,姜玉楼瞥见房门后的铁簸箕里盛满了烟头。 桌子上还摆着的馒头已经硬了,还有几根麻花,几块酥饼,同样硬邦邦的。 姜玉楼再转头看看路谣,头发蓬乱,面目灰暗,眼角还带着黏红,嘴角也了疮。 “这就是你创作的地方?” 只有真实地看过后,他才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路谣究竟是如何潜心创作的? 路谣脸上一红,一边收拾凌乱的房间,一边解释道:“玉楼,让你见笑了。这房间平时就我一个人住,又没有外人,有时候写作会搞到很晚,也就懒得收拾了。” “而且也不会很差,我觉得这是迄今为止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呢。” 姜玉楼不想听他狡辩,摇头道:“跟我走吧,这里不是搞创作的地方。” “不行,我的初稿刚刚完成,现在正是重要阶段,不能离开。”路谣摇头拒绝。 姜玉楼没好气道:“在哪里写不是写,你看看,你在这里没人管你,把自己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真能写好书?” “我在那有没住的地方……”路谣有些委屈。 姜玉楼快被他气死了,“我在燕京房子多,还能差你住的地方?” “那行。”路谣一想还真是,跟玉楼这个土豪,还真不用太客气。 而且燕京好啊,繁华,还能喝到他心心念念的咖啡。 咖啡可真是好东西,写作的时候喝一杯,提神醒脑,写作效率都能提高不少。 姜玉楼道:“初稿呢,我看看。” 路谣指了指桌子,都堆在上面了。 姜玉楼也没嫌弃,拿出第一部分看了起来。 在《人生》之前,路谣早期发表的一些诗歌和散文,包括让他在文坛崭露头角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多以黄土高原为背景展开。 青年时期的路谣生活经历中最重要的一段就是“从农村到城市的这样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如此一路走来,生活在路谣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深刻影响了他的写作。在时代变革的大背景下,他对于农村与城市的“交叉地带”始终保持着格外的关注。 姜玉楼忍不住道:“很有特色嘛。” 路谣咧嘴笑了起来,“这不是跟你学的,黄土文学,挖掘自己生活地方的故事,我们陕西作家觉得很对。就说我自己写的这几部作品,都是我自己精神上的长期的体验的结果。” 可以说,他自身的成长经历也成为了他素材的丰富来源。 路谣年轻时求学经历一路坎坷,后来回家务农,也当过小学民办教师,苦难的生活不仅给予了青年路谣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成为了他创作活动的一座富矿:《人生》中高加林进城拉粪,这些情节都源于他的亲身经历。 不同于姜玉楼的才华横溢,对路谣来说,文学创作是一个意在笔先、厚积薄发的过程。 就说他现在写的这部小说,从构思到正式下笔,他为此准备了近两年。 早在1979年他就已对手头这部小说有所构思,并开始动笔写作。但第一稿写成后他自己并不满意,直接撕掉,甚至要从“记忆中抹掉”。 1980年他又写成了第二稿,但自觉还是不行,索性推翻了之前预设的提纲和所有具体的设想,只保留了原来大的轮廓。后来反思,认为当时“好多人物关系还没有交织起来”。后来经过两三年的思考和沉淀,又对小说中二十来个人物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重新构思和安排。 姜玉楼也有些赫然,毕竟他提出了概念,却只是开了个头,最后却由其他陕西作家坚定的走了下去。 “你是引路人。”这是路谣常说的一句话。 姜玉楼拍了拍手稿封面,问道:“有书名吗?” “暂定名叫《生活的乐章》。” 几年的酝酿为小说积攒了充足的势能,再加上路谣拼命三郎的作风,让他很快写完了《人生》的初稿,但取个肯綮且响亮的标题成了最后一道难关。 路谣在最初构思时开门见山,给小说起了个非常直白的名字,叫《高加林的故事》,后觉得不妥,写完初稿后,便给小说取了这个名。 姜玉楼摇头道:“你可真是个起名废,叫什么《生活的乐章》啊,一点黄土文学的厚重感都没有。” “那你说叫什么好?”路谣虚心求教。 他自己也觉得小说名差点意思,但是改来改去,都不怎么满意。 姜玉楼虚着眼看他,“你就不能发挥点主观能动性?” 路谣挠挠头,挤眉弄眼好一阵,才想到一个名字,“要不叫《你得到了什么?》,这个怎么样?” “这个名字……路大哥,你是想呼应苏联作家柯切托夫的《你到底要什么?》,是吗?”姜玉楼眉头一皱,问道。 “没错,玉楼真是博闻强识啊!” “别拍我马屁,我好歹也是燕大中文系的学生好不好?” “咳咳。” “这名字也不行,再换一个吧。” 连续两个书名被否定,路谣一脸的不服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帮我想个好名字呗?” “我看,就叫《人生》吧!”姜玉楼嘴角一挑,一个书名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人生……”路谣初听还觉得一般,可是越咀嚼,越觉得这个书名有味道。 气势足,也有沉重和浑厚感,只看书名,就觉得一幅成长画卷出现在眼前。 路谣嘴硬道:“好像还行。” “你不是喜欢柳老先生的作品吗?”姜玉楼笑道:“柳老的《创业史》书中有一段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你觉得是不是和你的作品很贴合?” “咦,玉楼,你也喜欢柳老的作品?” “比不得你倒背如流。” 最后,在姜玉楼的建议之下,路谣决定就用人生当这部小说的名字,并且决定如果以后有机会要将这段话印在《人生》的扉页上。 三易其名,《人生》终于呱呱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