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死死盯着他,害怕一眨眼,眼前这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害怕他只是他弥留时的一个幻觉。 “怎么说才好呢。”苏淮远笑了笑,“嗯,我没有死,侥幸活了下来。” “可是……我亲手葬的你!”赵云此时非常混乱, “是啊,但是你葬了我之后,有人把我挖了出来。”苏淮远道。 “这不可能!”赵云总觉得这太过于匪夷所思。 “在我小的时候,我娘带着我去找你。”他就慢慢的,将小时候的事情,一点一点的说给赵云听,赵云听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自认为对南疆很熟悉,却不知道那迷雾森林之中,还藏着一个神秘的部族。 那天他葬了苏淮远之后,就有人挖开了棺材,而后将他带走了。 有好几年的时间,他都没有意识,但那群人没有放弃他,因为他的心窝还有一点余热,他们断定他一定能救活。 苏淮远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还能活着,他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拉伊族熟悉的天空,他在那里养好了伤,这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拉伊族人告诉他,他们没能救活苏画心,她不知道苏淮远被带走的事,以为苏淮远已经死了,她心灰意冷,最终选择在赵云的登基大典上,从城墙跳下。 她五脏六腑都碎了,还咬碎了毒囊,他们救不活她。 苏淮远离开了拉伊族,他要去祭拜他的母亲,然而一到外界,他就听说了当今皇上张榜寻找灵媒师的消息。 他一路往北走,他知道了赵云按照他的提议,将辽城以北给了李智,那里如今叫做大金。而他脚下踩着的这方土地,则是大周。 他也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那个时候算计他的,应该不是赵云,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应该是赵承吧,害怕自己的东西被他抢走,所以就提起利刃朝他刺去。 他到了临安城,找到了苏画心的墓,赵云把她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他没有把她留在辽城,他带她来了临安。 苏淮远在考虑要不要把她带回辽城,毕竟那里才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然而这个时候,他听说了当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的消息。 他到底还是揭下了告示,最后在一个内侍太监的带领之下,踩着皑皑白雪走进了太烨宫。 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已经不在乎什么对错。 “所以,你想要一个原谅,那么我给你这个原谅。”苏淮远道,“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她是不可能再和你说这句话了。” “那这个……”赵云不解地看着手里的那封信,“这个不是你娘写给我的吗?” “你可以当做是我娘写的。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要走!”赵云却唤住了他,“孩子,不要走,我会把一切都给你,我把大周给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只有你才能治理好大周!” “但是我不想要。”苏淮远道,“还有,不只是我能治理好,但凡是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不是过分昏庸,都能治理好。” 他没有再听赵云的挽留,哪怕那个人已经摔在了地上,想要抓住他的衣摆阻止他离开。 皇权或许根本从不是他想要的,他之所以离开拉伊族,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当时李智起了反心,他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他本就有将天下送给他的打算。若是他没有野心,他也会很困扰,毕竟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是不配拥有一个国家的。 他离开了皇宫,住进了一家客栈,打算等到雪过天晴再离开,然而第二天,一通圣旨颁给了他,说是他招魂有功,是真正的灵媒师,所以皇上特此封赏了他,御庭苏家,这是赵云给苏淮远的殊荣。 后来没过几天,赵云就驾崩了,听说他一直到死,都小心翼翼的守着一张信纸。整个大周都浸在一层悲伤之中,毕竟对他们来说,赵云是救他们于水火的人。 苏淮远的心情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对于他来说,那个人一直只是对手而已,他的亲人,从来只有苏画心,还有那些拉伊族人。 赵云死后没过几天,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杀过他一次的赵承。 赵承看着他,很久很久都说不出话,他到底还是不够坏,所以才会被自己的良心诘问。尤其是赵云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明白的,他现在得到的这一切,都是从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人的手里偷过来的,他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越是清醒,越是明白,赵承的良心就越是难安。 现在这个人活着,没有丝毫要和他算账的样子,他反而越加的心虚。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想法,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他最终只是虚张声势的丢下了这句话就走了。 苏淮远还活着,这仿佛就是一根刺,扎在赵承的心上。 苏淮远似乎明白他在介意什么,于是他当真用赵云给的赏赐,买下一大片山头,那里是离苏画心的墓最近的地方,他在那里建下了后来赫赫有名的御庭苏家。 他明白赵承忌惮他,那么只要他一直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总归会安心些吧。苏淮远不想再有无谓的厮杀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倘若,真的可以这样,那就太好了。 安稳日子过了十多年,有一天,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说是大金强占了辽城,正势如破竹的南下,目标直指临安城。 心虚的赵承连夜来见了苏淮远,他质问苏淮远,是不是他和外人联手,要抢走他的大周朝。 他开始调查是苏淮远是不是精怪,否则他怎么会还活着,那时候他明明死了,他让人仔细的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候,有个官员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大礼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到不像人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眼仁是纯黑色的,没有一点杂色,她的皮肤吹弹可破,气质淡雅如兰,这种气质,赵承觉得熟悉,他猛然记起,第一次见到苏淮远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气质。 这个女人自称纳兰明夜,她是被人强行撸来的。 倘若苏淮远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这个美丽的女人,她是拉伊族的圣女。 纳兰明夜之所以会出现在临安城,其实是偷偷从拉伊族跑出来的。 她跑出来是为了见苏淮远的。 苏淮远差点死掉那一次,是拉伊族的人把他带回去的,他们到底还是不放心他闯荡,所以一直都有一个身手不错的人在暗地里保护他。苏淮远被赵云葬了之后,他就挖了坟,把苏淮远救了出去。 拉伊族中,医术最高明的人是巫师,所以在些年,苏淮远就一直待在巫师那里,而作为圣女的纳兰明夜,当年还是个小少女。 少女的心,永远都是很容易就被撩动的,她对苏淮远的情义从来没有掩饰过。 在拉伊族,圣女也是可以嫁人的,只要圣女所嫁之人,愿意留在拉伊族,和圣女一同戴上情人扣。 拉伊族人几乎是看着苏淮远长大的,在他们看来,苏淮远就是族人,所以对于圣女爱上苏淮远这件事,族人倒是很开明的接受了,甚至还撮合过,只是苏淮远一直推脱。 后来他离开了拉伊族去了临安城,纳兰明夜就一直待在拉伊族里等着他回来,她从一个小少女,等成了老姑婆,族人看不下去,他们告诉她,苏淮远已经在临安城住下,并且娶了妻生了子,他是不会再回拉伊族了,他们让她死了这条心,不要在等了。 可是她不愿意,她想知道,苏淮远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曾以为他会一辈子都孤身一人,那样她也会陪他不婚嫁,可是他却成婚生子了,为什么别人可以,她不可以,她想知道答案。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拉伊族,她孤身来到临安城,虽然她有小心护住自己的脸,但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面纱,她的美貌到底还是给她招来了灾祸。 她被人掳走,辗转了好几个人的手,最后被送到了赵承的面前。 “你放了我吧,我有要去的地方。”纳兰明夜看着赵承,非常淡然地说。 明明深陷囵圄,她却从容淡定,赵承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涌上来一层怒火,这天下,还有人胆敢拒绝他? “你要去哪里。”他冷笑一声。 “我要见的人你认识的。”纳兰明夜虽然从未出过拉伊族,但是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却全部知晓,拉伊族只是避世,并不是遮住耳目。 “你要见谁?”纳兰明夜的话让赵承终于认真起来。 “苏淮远。”纳兰明夜道,“我是为了苏淮远而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承心生警惕。 “嗯,听闻苏淮远是很有名的灵媒师,我想请他替我招个魂。”纳兰明夜当然不可能说实话,拉伊族的存在是个秘密,她也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过分的引人注目总是不太好的,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只是这样?”赵承直觉不可能这么简单,“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小女子是信阳人,复姓纳兰。”纳兰明夜道,“家父只是做点生意,是个商人。” 赵承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试图找出点端倪,可是她实在是太淡定了。 “你要见苏淮远是吧,那我就让你见他。”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他就不信,苏淮远那边同样露不出什么破绽。 他一直都奇怪,当年苏淮远死了之后,为什么会死而复生,消失的那几年他又去了什么地方,他一天不把这件事弄明白,他就一天无法安心。 于是他亲自带着纳兰明夜去了御庭苏家。 十多年过去了,曾经风华绝代的青年,也已经变成了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他本来并没有打算娶妻生子,是有一年清明节,他去苏画心墓前扫墓,偶然发现不远处添了个新坟,有个姑娘在一丝不苟的清理坟前的杂草。 似乎是他的目光打扰到了她,她偏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看上去只算得上清丽的容貌,对于见惯了各种美人的苏淮远来讲,这个姑娘实在算不上好看。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让苏淮远微微有些失神,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安静的笑,好像只是对着一棵树,一朵花展露笑意一样,这个人的身上带着一种很特别的禅意。 他不由主的朝她走去,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今年的清明没有下雨。”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是啊,往年都是雨天。”她没有觉得突兀,很自然的接了话。 “你一个人住吗?”他瞥见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 “是啊,爹娘去年走了,家里没有兄弟。”她微微笑了一下。 “哦。”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但是他又不想走,总觉得在她身边待着,内心就会变得非常的平静。 他喜欢这种平静,像是这个世界上,从不存在什么纷扰一样。 那姑娘也没有赶他,只是擦了擦手,从带来的篮子里取了两张面饼出来,“要吃吗?” 她递了一张给他。 “好。”他接过来,凑近嘴边咬了一口,很平淡的麦香,却让他不知怎的,眼底有些发酸。 “喝水吗?”她又将水壶递过去。 “好。”他照旧接过来,里面的茶并不是什么好茶,而是用一片薄荷叶子泡的开水。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自然的接受她给他的食物,很多年后他才明白,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对她的笑容一见倾心,只是因为她太过平凡,所以才从不曾想过这种可能。 他很聪明,偏生有些方面不够自知。 “很好吃。”他道,“谢谢。” “不用客气,一张面饼而已。”她笑了笑,不甚在意。 “你可许了人家?”他冷不丁的问出了这么一个非常唐突的问题。 就连那么淡定的姑娘都微微愣了一下,“父母过世前,尚未来得及许配人家。” “那你要嫁给我吗?”他紧接着问了一个更加唐突的问题。 那姑娘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好啊。” 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她嫁他。 而她连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就答应了嫁给他。 有时候,缘分和感情,可能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于是三媒六聘,于是他骑白马披红褂,把她娶了回家。 这么一过就是十年,他们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平淡。他却觉得非常安心。 直到赵承将纳兰明夜带到他面前,前面十年的时光仿佛梦境一般被打破,平静的生活不再有,等待着他的,是狂风暴雨般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