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来。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这一大早就红霞满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迟手里握着一枚黑色棋子,而她面前的棋盘上,是一盘残局。苏蔓就坐在她的对面,苏恒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时光似乎变得异常柔软,若不去考虑其他,她会觉得这样的情景很幸福。 一切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的相处模式,大抵就是这样的。 有一段时间,苏蔓总缠着自己教她下棋,但她又天生是坐不住的性子,很容易就烦躁,偏偏又不肯放弃,所以,每次下棋都下的鸡飞狗跳的。 这种时候,苏恒就在一边笑,苏蔓见不得他笑,她总觉得那是嘲笑,是不怀好意的,于是就会生气…… “你要输了。”苏迟走神走的厉害,突然听到对面传来苏蔓似笑非笑的声音。 苏迟将棋子丢在了一边,没有继续下去,她现在的心境根本不适合下棋,“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 “因为有恒哥哥教我,这全是他的功劳。”苏蔓的眉目里带了几分得意,“姐姐的棋艺也是跟恒哥哥学的吧,看样子,是我赢了呢。” 苏蔓话里藏着话,苏迟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她并不在意。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的情绪似乎很少会过于激动,她还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喜欢说,“小迟都不会生气的,看看这模样,活脱脱的一个小老头。” “你是得了苏恒的真传了。”苏迟淡笑道,“算起来,十年没见,阿蔓长成大姑娘了。” “我们一母同胞,姐姐,你也长大了呢。”苏蔓抓着棋子丢着玩儿,“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死气沉沉的像个老头。我以为你见到我,可能会生气,也可能会很高兴,但你看上去却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希望我高兴还是生气?”苏迟倒不是真的全然没有反应,事实上她在过来的路上一直很忐忑,但奇怪的,当苏蔓抱了她一下之后,她所有的情绪全都平静了下来。 她明白,苏蔓见她绝对不是为了和她叙旧,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才见她,苏蔓必定是有什么目的,不得不见她才对。 冷静下来之后,苏迟的头脑异常的清醒。 “没意思。”苏蔓收了笑,将棋子啪地一声砸在了棋盘上,这一砸,便将整盘的棋局都毁了,“所以我才特别讨厌你。我就不相信,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你不惊讶?在你看来,我们应该全都被烧死了才对吧,你见到我竟然也不关心一下,难道对你来说,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苏迟不止一次的猜想过,为什么已经被大火烧毁的苏家,除了被圆寂大师救出来的她之外,竟还有活着的人。 会不会苏家根本就没有消失,只是她不知道而已,但不管怎么猜,她都找不到答案。 毕竟十年前的苏迟,也不过才九岁大,九岁的苏迟,就算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一些,也断然没有聪明到洞悉全局的地步。 “可能会哦。”苏蔓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不问问看?” “我的确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苏迟看着苏蔓的眼睛,淡淡问道,“给古诗写信的,是苏恒吧。算计我发现陈家那具无名尸的人是你吧。后来将我引到郊外,将我绑到徐家别苑的人,也是你吧。还有,绑走吕一刀的也是你,甚至最后约吕一刀去见陈大少爷的,还是你。我猜的对吗?” 苏蔓稍稍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苏迟会追问她有关十年前苏家发生的事,然而她却只问了近期发生的事。 “你有什么证据吗?”苏蔓嗤笑一声,“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给别人扣帽子。” “带我来这里的秋莲姑娘,应该算是一个证据吧。”苏迟道,“那天是秋莲带我进了那间放有尸体的客房的,这就是我被扯进陈家人命案的契机。” 苏迟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是你在捣鬼,直到我看到了李三脸上的那个血手印。” 她说着,一把抓起了苏蔓的右手,就见她的食指指尖,有一道肉粉色的疤痕,“在李三脸上留下手印的,是你。”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无比笃定的肯定句。 “你想让我查的,其实不是陈家的人命案,而是陈家地底下的那个大墓吧。就像早些时候,宋家那一件件诡异的闹鬼事件,你并不是想让我揭穿那些,你想让我弄清楚的,是曲婉儿的死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蔓的眼睛看上去非常清澈,她无辜的看着苏迟,这个表情苏迟并不陌生,小时候苏蔓做了坏事装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你当然知道,否则那天,那个酷似阮鸢的人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苏迟淡淡道,“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直到后来我发现你的意图,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不只是这一桩,还有碧波庄的案子,我本是为了查杀害季如棠的凶手,但实际上你是想让我找出藏在古家二十多年的秘密。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你弄出来的。”苏迟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也曾相当无奈,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了。 古家所有事件都是季如棠的死引出来的,而季如棠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苏恒给古诗写的一封信,古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憎恨古家的人,所以便开始了她的复仇,这才引发了之后的一切。 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算计的这么彻底。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苏蔓笑了起来,“就算曲家的事有我在捣乱,那碧波庄的那些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因为碧波庄的存在,碍着了某些人的眼吧。” 苏蔓问的很对,将古家那些腐烂了的往事剥开来,到底有什么好处,苏迟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什么理由。 后来她跳出古家,往大局想了想,便觉得或许是有人觉得碧波庄的存在太多余,所以要让江湖第一庄就此陨落。 “我不知道你在给谁做事,但我真的很佩服他的知人善任,毕竟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可能就是阿蔓你了。用你来算计我,还真是一算计一个准。”苏迟淡笑道,“本来,如果不出意外,我一定会像前面两个案子那样,追根刨底的弄清楚所有真相,但你们失策了,你们可能没有想到,我会就此打住,没有按照你们布下的陷阱一步一步踩下去。” “所以……”她顿了顿,看着苏蔓渐渐失去笑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主动见我了。” 因为她没有继续往下查,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去查三十年前拉伊族消失的真相,也没有去弄清楚玉卿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是被谁毒死的,她让这一切仅止于陈家,没有往外牵连任何人。 这显然不是背后布局之人愿意看到的,所以苏蔓才会主动来见她。 有时候看的太透彻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她见到苏蔓,应该会更加激动更加高兴一些才对,毕竟是和离散十年的亲人久别重逢。 可惜她太清楚这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所以喜悦和高兴的情绪淡的可怜。 “从小,我就特别不喜欢和你玩捉迷藏。”苏蔓淡淡道,“很没有意思。”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就如你所说,从头到尾都是我在算计你。”这种不要脸的话,苏蔓却说得相当理所当然,“但不管是曲家还是古家的事,全都是我查出来的,我还是胜你一筹。我查出真相,再将你算计入局,姐姐,现在的我比你强。” “或许吧。”苏蔓一直有着很强的好胜心,小时候她总是输给苏迟,所以总是不服气,一输就气呼呼的不肯吃饭。 “如果你见我,是为了让我继续往下查,那么你可能要失望了。”苏迟道,“我不打算拿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条命去冒险。” 九岁那年,她险些葬身火海,虽然被圆寂大师从火海中捞起,却还是烧毁了一张脸,就算有千寻燕妙手回春,容貌也无法完全复原。 那时候她侥幸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再后来又过了五年,她又被人一剑穿心,是千寻燕将她泡在药缸里三年,才让她又捡回一条命。 她很惜命,如果可以活下去,她不想死。但是同样的,如果她必须死,怎么样也无法活下去,那她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她早该在十年前就死去,她已经多活了十年,她懂得知足。 “你难道不想知道,十年前的那场火是怎么回事?你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我和恒哥哥都活着?你不想知道,爹娘是不是也没有死,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苏蔓的语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咄咄逼人。 苏迟稍稍侧过头,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看书的苏恒身上。 在苏迟的记忆中,苏恒就像一块温润的美玉,永远是那么儒雅温和,他像是什么都会,他教她下棋,教她识字,会告诉她苏府之外的事。 如今的苏恒,好像还是那个苏恒,但苏迟清醒的明白,一切都变了。 否则为什么,从她走进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看书,目光一次都没有朝她望过来。 那个会亲切的喊她小迟,总是对她特别温柔的苏恒,或许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大火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