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死寂的仿佛是墓穴,不是破庙。 浪鬼挥了挥手,其他的人渐渐已离开,离开这里。 他死死地盯着无生,盯着无生手里的枪。 苍白的手,漆黑的枪。 手没有动,枪也没有动。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枪还要直。 他的人仿佛就是枪,枪就是他自己,浪鬼已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枪,还是人,这枪到底是人还是枪。 漆黑的披风,石像般的人,枪头般的眸子。 坚硬、冷漠、无情的脸颊仿佛是石头塑成,没有一丝情感,没有一丝人味。 “你是聋子?” 浪鬼不语,已在摇头。 “你很守规矩?” 浪鬼咬牙,点头。 “你是强盗,就有自己的道,是不是?” 浪鬼咬牙,点头。 他嘴角沁出的鲜血已更多了。 “你的道就是要金银珠宝、漂亮女人?” “是的。” “就是和气生财,皆大欢喜,是不是?” “是的。” “你现在没有得到金银珠宝、漂亮女人?” “是的。” “你已失去了道,强盗中的道。” “是的。” “你打算怎么做?” 浪鬼咬牙,不语。 他已说不出话了,因为自己实在说不出该做什么,有什么打算。 “无论是谁违反了这强盗中的道,是不是就要受到惩罚?” “是的。” “无论是什么人,都一样。” “是的,不是上帝,就是恶鬼,恶鬼就要下油锅。” “你对待所有的客人都一样?” “是的,都一样,从未改变。” “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的意思就是我也有道。” “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就是决斗。” 浪鬼不语。 无生更不语。 他们的话已到了尽头,道也到了尽头。 这些的尽头就是决斗、拼命,然后就离别,不是自己的小命离别,就是别人的小命离别。 这其间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一点也没有。 这就是江湖,江湖就是这样的,所以道不相同,不相为谋。 刀光闪闪,眸子里的杀机已在飘飘。 不是杀了别人,就是杀了自己。 有时还有其他人,其他看不见的人。 庙外骤然间飘起惨叫声,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惨叫。 没有风,外面的血腥味更浓,浓得令人发疯、崩溃、作呕。 是什么人在外面杀人?杀得是什么人? 为了什么而杀人? 浪鬼额角冷汗已流出,豆大般滚落。 手渐渐已不稳,渐渐已喘息,躯体渐渐发抖,肚子里的心渐渐已发苦,苦得肠子抖动,胃部收缩,想要呕吐。 可是他还要强迫自己控制住,控制住自己的躯体,自己的一切。 刀光已抖动,杀机已抽搐。 他已玩完了。 他的心仿佛已废了,他的心仿佛已不是杀人的心了。 无生叹息,不语。 石像般转过身,走向杨晴,伸出手臂。 杨晴就跳了进去,软软的跳了进去。 无生走向外面。 石像般挺立在外面,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前方。 前方只有死亡,只有离别。 他们倒下就不在站起,却在流血,血淋淋的鲜血骤然间将大地染红,血淋淋的红色,脚下骤然间变成血地,血淋淋的大地。 江湖之地,不祥之地,丢命之地,埋骨之地,失魂之地,......,离别之地。 风在柔飘,天地间寒意未减,阴森、诡异之色却更浓。 低悬的阳光没有一丝热力,不会令人觉得厌恶、厌烦、无趣,只能令活着的人想要发疯、虚脱,然后崩溃。 那死去的人呢? 死去的人会感到什么?有什么感想? 也许他们已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想,更没有资格享受这一切的一切。 因为他们已离别,离别就不会重逢,也休想重逢。 也许正因为是如此,所以生命才是高贵的。 枯枝上的落叶飘飘,着地就立刻已大地融为一体,休想与这大地离别,这血淋淋的大地离别。 就像是平平凡凡的人,一旦染上了江湖中的鲜血,就休想与江湖离别,时刻都会与江湖融为一体,无法脱离,就算是死也休想,因为人死了,做鬼也是江湖鬼。 这就是江湖。 这不知是人类的哀伤,还是人类的不幸。 成也是江湖,败也江湖,死也江湖,生也江湖。 哪怕你活得很厌倦、很厌烦、很无力,甚至很惊慌、很恐惧、很疲倦,也要去面对,这是活下去的唯一途径,没有别的可选。 这就是江湖中人的哀伤与不幸,也是他们的命运。 袈裟上的鲜血犹在流淌,他喘息着,似已很辛苦、很劳累,已疲倦,已无力,然后就摸了一下头。 别人疲倦的时候,选择去躺下,好好休息,选择去逍遥快活,琼浆玉女、云雨起伏片刻,将心中的辛苦、劳累统统卸下,好好去心疼一下自己......。 而他却不同,他就是摸摸头就可以了,摸摸头仿佛就可以将自己的辛苦与疲倦统统卸下。 他的头没有一根头发,头上没有头发的人应该是和尚。 和尚应该懂得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广济善心。 而他却不是,偏偏相反,杀戮众生,凶残为欢,处处杀心。 寺庙里的清规戒律没有这么伟大,就算是跟人动手,也要问清事由,原谅再三,再去交手,交手不是杀戮,佛家称之为狮子吼。 他为什么会如此造孽,不怕佛祖降罪下来?踢出佛门? 原因很简单,他不是和尚,他的头上只不过没有头发而以。 他摸了一下头顶,头顶骤然间就被染得血红,脑瓜盖已是血淋淋的脑瓜盖。 他赫然就是离别咒里的四大天王,袈裟血王。 无生并没有见过他,却知道这人,这人不是好端端的人。 不是好端端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好端端的,例如杀人也是一样。 鲜血从他的脑瓜盖流淌到脸上,他就擦一下,任何他的脸骤然间变得血红,血淋淋的脸上已有了笑意。 一种极为舒服、极为痛苦、极为满足的笑意。 看来他不但不是好端端的人,毛病还不轻。 他喘息了几下,就缓缓飘动了起来,袈裟也飘动了起来,血淋淋的袈裟鲜血还未滴尽,又飘动着穿梭与他们的躯体之中。 没有停止,所以鲜血依然在飞溅,血淋淋的鲜血胡乱飞溅着,高高飘舞着,就仿佛是深夜里那寂寞、空虚的浪子,无根的浪子,琼浆幕幕、云雨朝朝之后摇摆在漆黑、冰冷的街头,胡乱的呕吐,胡乱的呕吐着心里那寂寞、空虚、无助地情感......。 浪鬼忽然扑了上去,扑向血王。 躯体仿佛已被一股怒火骤然间点燃,从背脊一直烧到大脑,躯体仿佛已被烧得剧烈抽动起来。 脑子仿佛已被烧坏了,已不能控制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 现在想的就是杀掉血王,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浪鬼那心里的杀多少,也许并不是正常能理解的。 他仿佛并没有把血王当成是人,而是当成一种宣泄怒火的工具,就像是寂寞、空虚中的浪子,在冰冷、残酷的夜色里扑进琼浆玉女,宣泄自己的孤独、厌恶,忘却片刻的寂寞、空虚。 血依然在飘动、飞舞着。 他们的生命已逝去,已不再动弹,不再有一丝活力,带着惊慌、恐惧匆匆的已离别。 躯体的离别,生命的离别,灵魂的离别,精神的离别。 统统的离别。 可是血王脸上那血淋淋的快意仿佛还在兴奋中,还没有得到充分满足,他的心灵竟没有得到充分过瘾。 没有满足,没有过足瘾,就要继续,所以他没有停下。 血淋淋的袈裟过处,躯体就立刻再次离别。 他们的躯体明明已离别,上半截已与下半截离别,可是却再次受到离别。 多么残忍的离别,多么灭绝人性的离别。 这就是江湖路,充满了残忍、灭绝人性的江湖。 柳销魂娇弱的站着,却是垂下头的,仿佛不愿看到这么残忍、灭绝人性的江湖。 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杨晴握住披风,躲在后面不语,已闭上了眼。 她仿佛已被这血淋淋的江湖,残忍、灭绝人性的江湖所惊吓。 不愿说一句话,不愿看一眼。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枪还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依然没有一丝情感,也不会有情感。枪头般盯着、戳着前方,也只有前方。 前方是江湖,无论是前方,还是脚下,都是江湖,血淋淋的江湖,极为残忍、极为灭绝人性。 令大多数江湖中人厌恶、厌烦、厌倦的江湖。 冷风飘飘,落叶萧萧。 落叶还没有着地就骤然间已被鲜血染红,飘落到地上就不再动弹。 没有一丝活力,没有一丝生机,它们仿佛已被悲伤、痛苦活活的击垮,离别枝头的那种悲伤、痛苦也许只有它们自己最了解了。 苍穹渐渐已飘起了雨。 雨并不大,却更能乱人心。 地上的鲜血渐渐已被雨水冲洗得很淡,残忍、灭绝人性的血腥味依然飘动着。 飘动着这一代江湖人心里的恩恩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