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楚人清脸色剧变,见侄女两靥煞白,几欲窒息,忙想上前劝说。只是他本就体弱,甫一迈步竟觉眼前金星直冒,险些就此失足摔跌。 一旁楚人明见状,遂赶紧上前搀扶。小心翼翼帮他重新坐好,俨然处处无微不至。 “我楚家固若金汤,门下弟子无不忠义持身,岂容你随意污蔑!” 楚人澈目眦欲裂,余光认定三弟无恙,又将一腔愤恨悉数发泄在女儿身上。随指端连番加力,俄顷竟在其雪白肌肤上捏出偌大一片淤青。 楚夕若冷汗直冒,当真可说生不如死,万般无奈只得为求自保,暂且忍痛微微点头。 楚人澈蔑然一声冷哼,这才终于腕间撤势,将她蓦地掷倒在地。 少女玉容惨淡,不由大口大口直喘粗气。而这番狼狈模样被父亲看在眼里,一时间反倒愈觉来气,周身骨节格格作响,咬牙切齿,恨恨说道:“这几日你便先在地牢之中忏悔思过,等到各派人等尽皆到……” “走水啦!走水啦!” 他话未说完,堂外竟又一片喧嚣,顷刻间好似业已乱作一团。 兄弟三人皆是一惊,无疑对此始料未及。不过楚人澈身为家主,胆识气魄自属非凡,遂先命楚人明妥帖照料三弟,自己则踏步流星,直接往前走去。 他转眼来到门前,隐隐只见屋外炙焰彤彤,似有无数弟子门人正自奔波来回。当下双膀一抬,猛地将门推开,一股热浪顿时扑面而来。 再见远处屋榭檐牙,一片浓烟漫卷。熊熊火光将半边夜空映作血红,恰如同白日一般。 “楚某还真是三生有幸!非但请回了家门叛徒,还引得青城山上的少年英雄大驾光临!” 楚夕若心头一懔,一边为少卿此来芳心窃喜,可另一边厢,又唯恐须臾其与父亲相见,彼此间便又要大动干戈。 她脑中正乱如团麻,却听父亲沉声又道:“老四,你且送你三哥回房歇息,中途倘有半点闪失,我便唯你一人试问。” 楚人明一拍胸脯,赌咒发愿道:“二哥放心,便教做兄弟的自己死了,也绝不会教旁人三哥伤了哪怕半根毫毛。” 楚人澈微微颔首,似乎放下心来。转而又从外面唤来十余可靠弟子,命他们押解女儿自后堂离开,途中凡有前来阻拦之人,一律对其格杀勿论。 楚夕若颈间痛意未散,微仰起头,望向父亲一道挺拔背影,心下里只剩下万念俱灰。片刻在旁边弟子催促下动身,却已如同行尸走肉,仿佛遭人抽走了体内魂魄。 她足下踉跄,在经过三叔身边之时,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二人四目相对,俱从各自眼中看出良多滋味。须臾,终是楚人清一声叹息,起身在少女肩头一抚,才随四弟徐徐走了出去。 众人拥着少女出得堂来,沿途专捡僻静之地行走,不多时果将一片冲天火势抛诸脑后,而始终并未遇到阻拦。 许是心觉此行业已高枕无忧,众人中一少年弟子趁无人注目,便向身边一名年纪稍长者发问。 “卢师哥,你说家主果真会舍得当着各派掌门的面……将小姐给杀了么?” “家主英明神武,行事自有一定之规!咱们做弟子的只管遵命照办,岂可置喙多言!” 那人眉头大皱,忍不住开口呵斥。只是有意无意间也同样在往楚夕若身上瞥看,无疑对此颇为存疑。 楚夕若将二人来言去语听在耳中,借着溶溶月光向彼处一望,发现那年轻弟子自己并不认得,反而是那年纪稍长之人,名字应当是叫卢剑尧,非但武功不低,更素来颇受父亲倚重信任。 “什么人!” 人影森森,纵横夤夜。卢剑尧蓦地一声大喝,放眼长廊之间几抹幽光闪烁,似有一人倏忽瞬步,自寒风中疾若驰鹜。 这人武功似乎极高,不消眨眼来到近前。众弟子大骇,纷纷抽出兵刃抵挡,却因本事不济,非但未能伤及来者分毫,反倒被其几度得手,一连点倒己方四五个人不止。 只是说来奇怪,细观此人举手抬足所使招式,竟看不出半点青城武功痕迹,反倒是影影绰绰,似同楚家本门武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们护住小姐!不可轻举妄动!” 卢剑尧吐气开声,顺势拔剑飞身,与那人彼此缠斗一处。他武功不低,纵在江湖也属一流高手,未曾想对方手段竟要比之更高,自周遭剑光霍霍间游刃有余,更好整以暇,连发指力,教嗤嗤轻响不绝如缕。 “何方贼人竟敢擅闯楚家!怎不即刻报上名来!” 卢剑尧催逼内力,手中剑刃舞出道凄厉银弧。那黑衣人却不答话,翩跹起落譬若惊鸿,又将身边二人点倒,这才调转矛头,再度直奔卢剑尧而来。 卢剑尧惊怒交加,无奈技不如人,只得屏气凝神,勉强严守自身门户。可到头来却还是被那人咄咄指力所伤,在胸前衣襟上面戳出数个冒血小洞。 朔风暴涨,如虹摄日。二人身形一错,那黑衣人忽然改弦更张,十指箕张凌空发难。卢剑尧面目扭曲,暴喝一声迎头直上,同样将长剑舞作一片森森残影。 “你……你究竟是何人?” 二人见招拆招,不觉已是二三十个回合彼此斗过。卢剑尧眉头大皱,也已自对方武功路数中察觉一二端倪。足尖点地,蓦地退开甚远,一口青锋斜护当胸。 那人听在耳里,却好似不愿多说。十指如剑,参差连动,又是不迭出招,往卢剑尧身上要冲猛攻。 卢剑尧气息凝窒,不敢稍有怠慢。身形翻腾,就此拔地而起,总算紧贴着腰畔衣衫,同漫天嘶鸣指力擦身而过。 而今困厄虽脱,他胸中疑窦却随之愈演愈烈,以至一发不可收拾。眼看着对方将师门临江指力使得如此得心应手,一桩计较遂倏倏涌上心头。 “此人武功甚高,即便遍观本门上下,能有如此手段者也屈指可数,况大多位高权重,身为派中耋宿日久。今日其所以甘冒身败名裂之险,特地前来营救,莫非是因为……” 他一边仗剑严守门户,一边在暗中心念电转。又将来人仔仔细细打量数遍,不由得更加犯起嘀咕。 “家主嫉恶如仇固然不假,可他膝下也只有小姐这一条血脉而已。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此人又是否便是他暗中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专为教小姐死里得活?” 对此,卢剑尧越想越觉有理。只道设使楚夕若遭人劫持,其余各派自然无可奈何,又或反过头来,将一腔怒火倾泻在青城山的身上。而等将来风波渐平,世人对此事不再关心过问,那时即便神不知鬼不觉,再教少女悄悄回转家门,倒也并非绝无可能。 他斟酌利害,觉倘若失了小姐,家主楚人澈多半只会怪自己办事不利,严加责备一番权且罢了。可一旦当真误了此中大计……杀女之仇不共戴天,在那之后,偌大一个楚家又岂还能有自己的半寸立锥之地? 况归根结底,这总归是他们姓楚的自家之事,又同别个外姓之人有什么相干?这二者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自己不妨便开了这道方便之门,没的莫名触了无由头的麻烦。” 只是凡事做戏做足,眼看刚刚与自己说话的那少年弟子还在一旁翘首以盼,他当下剑势陡异,特意晃个虚招。看似是舍却自身安危,欲同来人性命相搏,实则却在脚下趋步,微微侧倾避让,刻意在胸前露出一丝细微破绽之处。 这破绽极为隐蔽,武功稀松如那少年弟子之流,自然无从察觉分辨。不过那神秘人真知灼见,一眼便将其洞若观火。就此出手如风,指力变换宛若驱雷掣电,又似石破天惊泰山崩摧。顷刻已把身形连晃,欺到离卢剑尧约莫只剩丈许开外。 二人皆是聪明之人,在暝瞑夜色里眼神相交,彼此竟都心照不宣。旋即但见那神秘人并指如刀,不由分说朝其颈间横斫。 卢剑尧先是假意躲闪,但却俨然力有不逮,最终遭其不偏不倚,一掌拍在胸前膻中气海之上。陡然间,他整条身子向后飞出甚远,却因那神秘人已在暗中留有分寸,实则并未被稍稍伤及分毫。 “卢……卢师兄!” 他俩配合默契,一场好戏演将下来可谓滴水不漏,但却着实吓坏了犹在一旁观战的那个少年弟子。 本来,他只道依照卢剑尧武功之高,想要撑到稍后援兵赶来总归易如反掌。孰料如今竟被旁人摧枯拉朽,便委顿在地上昏迷不醒。 少年汗流浃背,放眼己方还能活动自如之人,事到如今已只剩下自己一个。每每见那神秘人靠近一步,他脚下便不由连连退缩数尺,俄顷忽的身子一顿,终于再也退无可退。 他强忍恐惧,愈发紧攥长剑,颤抖着声嘶力竭道:“你……你要怎样!” 那神秘人却不答话,电光火石间在他大小经脉逐一点过,而后掌心猛地一推,顿教其仰天摔跌,就此不省人事。 待将一切处置完毕,神秘人遂双目蕴光,站在离楚夕若约莫丈许开外。而还不等少女开口,又鬼使神差般上前,口中叫一声“走!”,在她左臂之间运劲一提。 楚夕若随其在半空疾驰,起初难免心生惴惴,一时兀自不明所以。可等时候渐久,却俨然对此人生出良多亲切之感。下意识间,将自己一颗头颅深埋在其臂弯,杏眼微阖,悠悠如坠华胥。 须臾,少女忽觉身子一沉,脚下随之稳稳落定。抬起头来茫然四顾,猛然惊觉自己已来家中外墙之下。远畔松涛堂前熊熊烈焰冲天,依稀勾勒出眼前人一条绰约身姿。 她秀眉微蹙,不无警惕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神秘人先是沉默,如恋恋不舍般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端看半晌。随后终于除下面纱,露出下面一张精致无暇的绝美面庞。 “娘?怎……怎会是你?” 楚夕若大惊失色,转眼却觉眼眸一酸,不由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方梦岚额上沁汗,一件黑衣拢身,虽与平日人前模样大相径庭,却又别是一番飒飒英武。 她牵过女儿手来,直接了当道:“由这面墙出去,向北五里便是城门。娘已经买通了守城军士,等你到后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夕若!你……你要千万记得!一旦出了这江夏城去,从此天大地大,却是断断不可再行回来!若是咱娘俩今生缘分未尽,将来……也自会有团聚重逢之期。” 楚夕若妙目圆睁,扭头又看向远处烟炎张天,心下里终于恍然大悟。 “娘!莫非刚刚松涛堂外的大火,其实也都是您……” 方梦岚神色微黯,点点头承认下来。转而满眼怜惜,轻轻替女儿拭净颊间泪痕。 “你爹爹的性子……我实在是觉劝他不动,只好无奈出此下策。你……你还是赶快动身,若是待会儿被他察觉,一切便再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