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三郎将写了一半的《锦瑟》一诗给涂抹干净,再将涂抹的部分撕下扯碎了、扔进书案旁的废纸筐中,从书柜中抽出一幅叫做《荇苍会序》的楷书作品,将之挂起来,对照着临摹。 渐渐写到三分之一处,“是日,天清气和,有雁行长空,有锦鲤戏水,有良友兴甚而漫空舞剑......” 易三郎停笔,任由墨水滴落,吁了一口气,伸出左手,仔细看着手掌,瘦削白皙、皮肤细嫩。童子羸弱之身,手无缚鸡之力,自由潇洒是不可能的了...... 将笔一扔,转身去了府中藏书的屋子。 莫六缓缓走进偏厅中,低头看着书案上写了小半的《荇苍会序》。目光停在“漫空舞剑”后面的两三个墨点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上前将易三郎写好的纸张收拢,用一根丝线缠成卷筒,插进瓷桶中,也转身向藏书房的方向慢慢走去。 藏书房内,长宽近丈余的世界地图《寰宇形胜图略》被制作成折叠屏风,易三郎伸手将屏风拉开,随意扫了几眼,又费力将之推回半折叠状态。又到了另一边扫视着另一幅屏风,这一幅同样是丈余长宽,原本就被伸展开的,最上面写着“诸夏舆图”,图上标记了几十个国家,其中五个疆土最广袤的分别是“中夏”、“姜夏”、“景夏”、“桓夏”、“齐夏”,其余几十个国家疆土都小了许多,零星散落的分布在地图上。 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易三郎这时再看,还是忍不住赞叹“好壮阔”、“好气魄”!实在是......这数十国度皆是大夏文明的体统,纵横十几万里,人口几十亿,文字相同,语言相通,礼仪相类。这,是一个庞大的文明体系! 在藏书房逛了一会儿,易三郎找了一套《大夏简史》,看着一溜的书匣,挠了挠头,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写着“简史”但是这十来个书匣呢,少说怕是得有七八十册! 易三郎只觉头皮发麻,咬牙爬上取书的梯子,想抱起编号第一的书匣,倒是能抱起来,就是重了点,想了想抽出第一册下了梯子。一册一册的读吧...... ...... 夏元四千七百〇三年一月二十日,还是初春的时节,这天难得的下了一场小雪。 易三郎起了个大早,青禾还有另外几个孩子——签了长契的孤儿和家里雇仆的孩子赶着去学堂,易三郎穿着厚实的棉衣、披着毛皮大氅、笼着袖子目送着青禾爬上府中的马车,转头看向身边偷偷打哈欠的小女孩,小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衣服穿得跟个球似的。 “青鹄,你这是穿了多少件衣服啊?这么怕冷啊?话说你怎的不去学堂上学啊?” 典型的易三郎问问题的方式,说一回话恨不得一气问四五个问题。 名叫青鹄的小丫头与青禾同一年被侯府收留,性子有点野,较少跟在易三郎身边,易三郎从自闭中清醒过来后,刘全特意安排到易三郎身边照顾,希望她活泼的一面能感染易三郎。 “三郎,我是真的冷!”说话还打了颤,两件棉衣叠加下手脚笨拙的青鹄,放下了捂嘴打哈欠的手。 “我不想念书,念书太痛苦了,蒙学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念书了,我想学武功,明年我就够年龄了,到时候我就去学武功......” 易三郎闻言,转身看着青鹄道:“其实,我也想学武功,我还得等四年才能学正式练武......” “你知道吗?不念书是学不好武功的。” “啊?谁说的?石大不是也没怎么念书嘛,他的武功就很厉害啊!” 易三郎转身朝偏厅走去,昨晚在偏厅看的《大夏简史》,这会儿去接着看。嘴里回答着青鹄道: “各家各派的武学都有各自的指导思想,不好好念书连武道思想都不懂,怎么领悟武道真意。再说了你要是得了一本武学经典,要是看都看不懂,怎么练?难道临时找人来教啊?” “至于石守诚,他练的“石化金玉”,属于横练功夫,倒是不需要领悟真意,可是你一女儿家,难道想像他那样练得一身扎实硬朗的肌肉吗?到时候五大三粗的,怕是不好嫁人哦!” “啊!这,这......”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联想着自己变成易三郎描述的肌肉形象被吓到,青鹄连连打了两个冷颤,又想到嫁人,小脸羞红。 “所以,下个月还是跟我一起去学堂吧,边念书,边学习武道基础知识,打好了基础才好学武功......” 易三郎撇嘴偷笑,当先走进偏厅,拾起书案上的《大夏简史》,歪坐在软塌上翻看。 过了几息还是没听到青鹄回话,便抬头看过去,见小丫头皱着眉头站在门口,就开口问: “怎么了?让你跟我一起去学堂,你还不乐意了?” 青鹄看看三郎,低头小声道:“我不像青禾那么乖巧懂事,又不喜欢念书,手脚还笨......怕是长史不让我跟着三郎去学堂......” 小丫头嗫嚅着,竟有些自卑。 易三郎看着小丫头,琢磨出了点意味,倒也没什么想法,生活的艰难会将人雕琢成各式各样。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带在身边引导也许会变好,好过不管不顾让她野蛮生长成心机怪。心里琢磨着,口中再次道: “小丫头,心眼倒挺多,想那些有的没的!我问你,你既然想学武,我也跟你说了学武要念书,起码得把学堂念完,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学堂?嗯,就在下个月。” 青鹄吞了吞口水,有些赧然道: “我愿意......长史那边......” “叔父那里我会跟他说。这厅里有些冷,你去叫人弄个火炉来......” 话没说完,莫六拎着个火炉进来,刚转身要出去的青鹄忙侧身站在一边,莫六将火炉搁在三郎软塌前,又加了两块木炭。 易三郎看着青鹄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失笑道:“青鹄,去厨房弄些茶点茶水来吧。” 包裹的像个球一样的青鹄抬手施礼道:“唯。” 转身笨拙地走出去了。 ...... 永兴坊的学堂,在坊中央,学堂占地纵横约有七十余丈,教习五六十人,有学生约千余人。学堂中有五座楼房作教学用,每一座楼房算是一个年级,每座楼都有六层,每层有三间课室。 此时易三郎和青鹄就在一年级的六层的一间课室里,还是青禾领着找到的课室。爬六楼让易三郎痛恨不已,这意味着可能有一年的时间,他都要爬六楼了。 课室中有二十个座位,青鹄坐在最后面,易三郎则在青鹄旁边的一个座位。 第一堂课,主教习照例做了宣讲。易三郎既感到无趣,又有些期待。无趣的是这种貌似激励人心的形式,于他而言上辈子听过无数次,甚至觉得像是在用鸡汤洗脑。期待的是,这毕竟是个自己认知不足的世界,不知会不会有些新鲜的东西。 果然他听到了这样一段话; “......诸位学子求学,或从文或从武,或二者并行,无论文武皆是道途......诸子百家,大道无尽,修道分文武,入道途径,唯有读书!” 虽然依旧有些空乏的鸡汤味,但这本来是给小孩子喝的,他一个喝腻味了的成年人自然是不适的。但是主教习这一番“求学问道”中“文武修道”的话还是给易三郎带来了新的想法。 ...... 这是第一堂武学课,一位教习在白板上写下一个“武”字,面向学生道: “诸位小郎、女娘,可知这武字何解?” 易三郎偏头看了看青鹄,果然见青鹄双眼放光,似乎已经臆想到持剑纵横江湖的场面,易三郎连忙转向教习的方向——没眼看! 这教习先生倒也没作提问,而是继续讲: “诸位在蒙学中当是学过的,上为戈,下为脚,其形为持戈所向。与文相对,为征伐、强力、示威之意,亦引申为战争、勇敢、英勇之意。武是一种暴力,但为人掌控,而掌控才是武道的根本......” “掌控武力需要智慧和思想精神,数千年以降,我诸夏先贤孜孜求索,形成了诸子百家各种思潮,思潮升华演变与武力结合盛开了灿烂的花朵......” 先前,听了主教习的开学宣讲,易三郎已经有些心得,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产生了些新的想法,只是并不太明确。这会儿,听武学的教习又再次提到诸子百家,他突然醒悟了。 易三郎早已经听说过,文道先天精神意志强大,可以干涉实物,文道宗师甚至可以施展出法术般的手段,甚至文道有成之后反哺肉身、习武会更容易。再按照之前莫六叔的说法,连方术阵法都算是武功。还有,寿命方面,先天可以活二百五十岁,宗师可以活到三百六十岁,大宗师寿命五百岁...... 那么,应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确实是一个修行的世界!修行深入到了人们生活中,修行拥有着极其完善的体系,就因为这个世界人们称呼习惯,才导致了易三郎以为这是一个武侠世界! 虽然没听说过有神仙,不能说这是个修仙世界或者修真世界,但是这确实是个修行的世界!这并不是一个易三郎原本以为的武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