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士元近来有点生气。 二十五岁的崔士元是伭州人士,生平最讲义气。 记得六岁时,他和一发小去田间戏耍,见一老水牛趴于田间打着瞌睡,于是玩心大起,两人一起往牛背上一坐,然后往老牛的屁股奋力击打。 老牛吃痛,一边“哞哞”叫着,一边夺路前奔。 这老牛越是蹦跶,背上的崔士元和他那发小越是开心,手上击打的力度就越发加大。 老牛约莫跑了十里来地,突然“扑通”一下往地上一趴,嘴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竟是死了。 看着死去的老牛,崔士元冲他发小拍着胸脯道:“莫怕!此事算我头上!” 于是,义气干云的崔士元,在此牛主人面前把所有责任包揽下来,不光赔偿了银两,也挨了他父亲的一顿好打。 火辣辣般疼痛的屁股并没有让崔士元觉得后悔,因为他的人生信条是为兄弟两肋插刀。 但是他最近却有点生气。 气的是他的两肋插刀没有换来兄弟的义气。 而且这个兄弟还是那个和他一起骑过老牛的发小。 生气的原因倒不甚稀奇,只是这个十几年的好兄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了。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三个月前,崔士元现在懊悔的是早知道那次之后要这许多时日不见,就该把那小子那壶从滦州带回来的,好像唤作甚么桑落的酒给喝个坛低朝天,因为那酒一开坛塞,那叫一个香!现在想起来,都会馋得心直痒痒。 “所以我这兄弟最近究竟在作甚?”崔士元摇着纸扇,若有所思道,“莫非是在和哪家的小娘子厮混?” “算了,终究还是重了色轻了友啊!”叹了口气之后,崔士元转念打起了城东老刘头二闺女的主意,“春妮儿这丫头近来是越来越水灵了,今年该十七了吧,我去寻她一寻,说不定也能抱得美人归。” 打定主意之后,崔士元摇着纸扇,晃晃悠悠地往城东老刘家走去。 一身纨绔子弟做派的崔乡绅家独子崔士元,走到城中最热闹的中兴街的时候,许是一门心思想着老刘家的二闺女春妮儿,愣是连和他近在咫尺的、有三个月没见的、小时候一起骑过牛的发小都没瞧见。 而他的发小也没招呼崔士元,因为他的身边有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 从此人眼神寸步不离该女子来看,确实坐实了崔士元对他“重色轻友”的论断。 “看够了没?”美貌女子掩面莞尔一笑,脸上挂着红晕,此话是问与身边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浅笑作揖道:“柳叶来眉上,桃花落脸红。身边有如此佳人,自然是看不够的。” 美貌女子掩面“咯咯”笑道:“公孙公子太会说笑了,我哪有那么美?” 被叫公孙公子的男子抱拳道:“我公孙明礼从来不打诳语,姑娘自是美如桃花。” 伴在公孙明礼身旁的女子唤作艾瑟琴,是三个月前公孙明礼的舅舅托人做媒介绍给自己的外甥认识的。 彼时一听说舅舅要给自己介绍姑娘,公孙明礼是老大的不愿意,因为读了几年诗书之后,他觉得考取功名才是自己这个岁数最大的要务。 再推脱了多次之后,公孙明礼迫于父亲的家法和母亲的唠叨,只能违心地去见那姑娘一见。 结果不见还则罢了,这一见就真是干柴遇上了烈火,两个年轻男女竟双双坠入爱河。 一时之间,郎情妾意,你投木桃,我报琼瑶,真个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却道这艾瑟琴身世颇为凄凉,六岁之时,父亲就染病而亡,其母不久后也在郁郁之中撒手人寰。 于是孤苦无依的艾瑟琴从小被同乡长辈收养,十八年来倒也衣食无忧,如今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面似桃花。 公孙明礼怜她从小丧亲孤苦,欲早日把她迎娶家中,于是着急忙慌地在父母面前提及此事。 父母听闻大喜,喜的是一来自家独子已有成家的打算,公孙家后继有望;二来二老见这艾瑟琴知书达理,孝敬老人,却是一个不错的儿媳人选,于是二老当即应允了这么婚事。 在与艾瑟琴相识半年之后,已然把考取功名的伟大抱负抛诸九霄云外的公孙明礼,在家中大摆喜宴,和艾瑟琴三拜天地,正式结为夫妻。 在喜宴之上,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无不称颂两位新人郎才女貌,而在酒席的一个角落,却有一人在生着闷气。 “何以这公孙明礼可以娶到如此美貌佳人?”崔士元猛地灌下一口酒,复又想起城东的十八岁的刘春妮,低声叹了口气,“唉!春妮儿啊春妮儿!为何你那武艺颇高的姐姐见我一次打我一次呢?” 按下闷闷不乐的崔士元不表。 且说这艾瑟琴自嫁入公孙府中,对上孝敬二老,对下礼让晚辈,对相公公孙明礼更是关爱备至。 这公孙明礼倒也懂事,自从成婚之后,开始逐步接手父亲手上的生意往来,加上自己也勤于钻研,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红火。 不知不觉来到了两年之后。 一日,坐于桌间吃着午饭的艾瑟琴突然用手掩口,竟是欲吐。 公孙明礼不明就里地连声宽慰,而他的母亲此时心知肚明,笑眯眯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晌午之后,公孙老夫人请了一个大夫给艾瑟琴一把脉,大夫作揖笑道:“恭喜妇人!贺喜妇人!贵媳妇是喜脉!” 把大夫送出堂外后,公孙老夫人对大夫作揖问道:“不知这喜脉是男是女?” 大夫笑盈盈地回道:“是个男孩。” 公孙老夫人大喜过望,当即又塞了一锭银子给与大夫。 不日之后,公孙明礼尚未出生的孩子已经有了一个名字,唤作公孙礼成。 十月怀胎之后,艾瑟琴顺利把孩子产下。 公孙老夫人抱起婴孩定睛一看,心下大骂当初诊脉的大夫太不地道。 这哪里是男孩,明明就是一个女娃娃! 公元940年。 4月24日子时二刻。 刚从两年前女儿公孙礼成在天成书院烧书、杀鸟之事中缓过劲头来的公孙明礼,此时正在酣睡,而他身旁的位置此时却是空的。 他的枕边人艾瑟琴,此时正隐在公孙府后院的一处幽静之处。 她的手上攒着一卷小纸条。 在不久之前,她刚看完这卷纸条上的文字。 突然一只勾嘴鸠扇动着翅膀从她身后的假山处飞起,而后以极快的速度飞射而去。 阴影中的艾瑟琴用埃塞奇语说道:“终是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