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长青三人背着包袱,本要出城。听见动静后,三人便转头看去,看见居然是他们在石羊镇骗过的苏九霖追了过来后,三人拔腿就跑。 三人从这条街跑到第二条街,又从第二条街跑到了第三条街,还是没能甩掉苏九霖。 乃至三人已是跑出了城,苏九霖却还是在后面追着,口中还一直喊着“别跑”。 “爷爷,那小子还在后面跟着。”闫修回头看了一眼,他会些武功,却都已是有点跑不太动了,没想到苏九霖还跟在后面不肯放弃。 蓝长青也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苏九霖还在后面跟着后,便让蓝兰与闫修分开跑。 蓝长青刚说完,蓝兰就朝右边跑去了,闫修则朝左边跑去,蓝长青自己则是继续往前跑着。 苏九霖见三人分开跑了,稍微停了停,喘着粗气,左右看了看后继续往前追去了。 其实苏九霖已是跑得很累了,但他,就是要追! 苏九霖还在蓝长青后面追着,可当他追至一处山头时,却发现蓝长青竟突然不见了。 苏九霖往左边看了看,没发现有人,又往右边看了看,也没看到人。 “明明是一大片空地,能跑到哪去呢?!” 苏九霖喘着粗气,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已是走到了山头边。从这往下望去,是一片空旷的田野。 苏九霖就这般气喘吁吁的望着远方,忽然就一下跪在了地上。他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在他自己内心的情绪,双手捶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苏九霖他有担当,有责任感,他要找父亲,他要帮苏家做一点事,要接他南叔回去。 他有毅力,不怕吃苦,在森林跑不动了还是会接着跑,从青城山到石羊镇,从石羊镇到大乐乡,再从大乐乡到崇庆城,他累过、彷徨过但他没放弃过。 他有原则,有骨气,不愿接受别人的好意,不愿去乞讨,甚至刚才在他喝那碗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想他爷爷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怪他。 可他毕竟才十二岁! 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东西。 哭的是那么的撕心裂肺,眼泪似止不住的流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 过了会儿,蓝长青忽然站到了苏九霖身后,不远处,蓝兰和闫修也都在看着。 “好了,别哭了。”蓝长青开口说道,“我们还你钱就是了。” 可苏九霖还是自顾自的哭着。 “唉,”蓝长青在后面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你成长路上所必经的,或早或晚而已。人心叵测,想要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本就没那么容易。” 苏九霖已没一开始哭的那么厉害了,抽泣的问道:“为…什么…我…一个…小…孩子…你们…都骗,我…又不…是…坏…人…” 蓝长青走到苏九霖身边,抚摸着他的头,说道:“江湖本就是险恶的,难道就因为你还小,它就不险恶了吗?” “你居然敢当街数钱,我当时看到最少还有两伙人盯上你了。不被我们骗,你一样会被别人骗。” “起码我们不会伤害你,只骗你钱,好让你长长记性,记住江湖险恶。” “我看的出来你是一个好孩子,又善良又知书达理。但你要适应生活,你要根据生活做出改变,不是让生活适应你。多读点书是好,但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读完书后记得一定要把理想跟现实分清楚啊。” 苏九霖此时已哭的没有那么厉害了,只是还在抽泣。 蓝长青继续说道:“人,教训都懂,但只有痛过才会记得住。” “为什么我一个小孩子的钱你们都骗…”苏九霖却还是这么说着,然后一头扎进了蓝长青怀里,又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难过。 此时蓝兰和闫修也来到了苏九霖身旁。 过了许久,苏九霖终是没哭了。蓝兰和闫修也向他道了歉。 苏九霖也知道了三人的关系和名字,在他们的询问下也把自己的种种告知了三人。 “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苏公子看上去那么老实,让你们还是不要为难人家了。你们就是不听,非要我去。看,让他受了多少苦!” 蓝兰说着就把蓝长青和闫修是揍了又揍,她一开始是不愿意为难苏九霖的。 “蓝兰姐,”苏九霖却是把蓝兰止住了,“蓝爷爷说的没错,我缺少江湖经验,不被你们骗也会被别人骗的。” “可我们也只能还你八十文铜钱了,都怪他们两个!”说着,蓝兰拿出了钱袋递给苏九霖,然后恶狠狠的看向了闫修和蓝长青。 原来闫修和蓝长青来崇庆城是来赌钱的,可惜,运气不好,输个底朝天。连蓝兰的银子也拿去输光了。幸亏蓝兰身上还有八十文钱是分开放的。 看蓝兰看过来,闫修和蓝长青则把头转向了一旁。 苏九霖看了会儿手里的钱袋,然后取出了五十五文交给蓝兰,说道:“蓝兰姐,收着吧,你们也没钱了。” “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要你的钱呢?你不是还得靠着这些钱找你的父亲?”蓝兰此时却很困惑,明明现在钱对苏九霖来说很重要。 “被骗了就是被骗了,我能要回二十五文钱已经很不错了。”苏九霖笑了笑。 “而且,我刚才问过了,城里那家望江楼,每天还会施一顿粥的。”苏九霖执意要蓝兰收下那五十五文钱。 “可是…” “别可是了,蓝兰姐、蓝爷爷、闫兄,我能感觉得到,其实你们都是好人。我能向你们提个要求吗?”苏九霖很认真的看着三人。 “你说。” “你们能别再去骗人了吗?” 闻言,三人却是沉默了。 苏九霖继续说道:“每当我看到一个骗子我就会去说服他别再做骗子,然后骗子就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相信总有一天世上会没有骗子的。” “苏兄弟,你年纪轻轻,不过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啊!”闫修立马给苏九霖竖起了大拇指。 “有毛线道理。”蓝长青站在一侧,却是直摇头。 “唉,苏公子啊,世上的事情,是没有绝对之说的。而世上的人也一样,是没有一出生就是会骗人的。等你以后搞清楚了人为什么会变成坏人,为什么会变成骗子,又为什么会有骗子,你就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天真了…” “你们三个长大后就自然都会明白了。”蓝长青也知道三人现在很难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便没再多说。 由于蓝长青三人还要赶路,再耽搁下去可能天黑都到不了下个城,三人又跟苏九霖稍微聊了几句后,便辞别往东走了。 而苏九霖则是回到了崇庆城,开始继续找他父亲苏鸣峰。 从这天起,苏九霖就开始了晚上睡乞丐窝,白天找父亲的日子。 而自从那天追蓝长青三人出城后,苏九霖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白发老乞丐了。苏九霖也问过那个中年乞丐,只说是看到他吃完馒头就走了。 看到望江楼忙的时候,苏九霖也会去帮忙,打扫、端菜、挑水、劈柴样样都做。 掌柜见他干活居然不输自己的店小二而且还勤快,就想招他做小二的,苏九霖却因自己要找父亲苏鸣峰而没答应,只奢求了帮一次给一顿饭吃。 饶是如此,这才过去三天,苏九霖也只剩下七文钱了。 崇庆城里卖的东西比石羊镇贵多了,一个馒头最少都要两文钱,还不一定有。平时都是三文钱一个,还有五文钱一个的。 “话说,秦国公主孟赢本是楚国太子建未婚妻,然而奸臣费无极竟使计把孟赢献给了太子建的父亲楚平王……” 这天下午,苏九霖很是兴奋,不是因为找到苏鸣峰或者有苏鸣峰的消息了,而是望江楼请了个说书先生!正有二十多人坐于望江楼一楼大堂喝着茶听着说书。 苏九霖坐在酒楼外面的台阶上,透过酒楼栏杆,很是认真的在听。说书先生在台上绘声绘色的说书,可比起苏鸣南给他讲的那些精彩多了。 “太子建与太傅伍奢,提议罢黜费无极。然而,楚平王却听信费无极谗言,诛杀了伍奢与其长子伍尚。伍奢的小儿子伍子胥连夜逃命……” “这怎么还跑了呢?” “他小儿子是个懦夫啊……” 顿时堂下都起哄了。 “大家不要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 “伍子胥逃至边境昭关时,有重兵把守,眼看出关无望,伍子胥心焦如焚,竟一夜白头,便有了伍子胥一夜白头的典故了……” “那他逃出去没啊?”而堂下众人只关心伍子胥逃没逃出去。 “当然是逃出去了。”说书先生把扇子一开,继续说道,“在名医扁鹊的弟子东皋公的帮助下,伍子胥成功逃出了楚国,来到了吴国……” “伍子胥在吴国一开始并未大展拳脚。他先是韬光养晦,结识了专诸、兵圣孙武等人。几年后他又结识了公子光,并把专诸等人推荐给了公子光。然后谋划了让专诸用鱼肠剑杀死吴王僚一事,成功帮助公子光登上了吴王之位。” “再后来他帮吴王把吴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军事上亦有孙武教导训练,吴国日益强大。” 只见说书先生在台上,扇子一会儿张一会儿合,苏九霖听得就似自己在伍子胥身边看着事情发生一样。 “终于,在伍奢死后的第十六年,伍子胥协助孙武,攻入了楚国都城!” “虽然当时楚平王已死,但伍子胥开棺掘墓,把楚平王给挖了出来,然后鞭尸三百!” “终是…大仇得报!” 说罢,说书先生扇子再次一合,左手一抓,握于手上。 “好!” “太好了!” 堂下顿时掌声雷鸣。 “好!好!”苏九霖在围栏外面也站起身来使劲鼓掌喝彩。 虽然喝了说书先生的彩,但苏九霖更多的,是在为伍子胥喝彩。 “父亲!爷爷!南叔……霖儿也不会放弃的!” “我也要让自己强大!” 此时,苏九霖已经暗暗在为自己谋划接下来的路了。 客人都已经走了,李爽正在打扫着大堂。 “爽哥!” 李爽抬头一看,见是苏九霖在冲他招手,便朝他走了过去。 “苏兄弟?有什么事啊?” “爽哥,一副棺材要多少钱?” 李爽闻言,两只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 “不是我用的…” 苏九霖一番解释后,李爽才知道原来是苏九霖的四叔还在大乐乡义庄,他想买副棺材把他接回去。 “棺材我不是很清楚,估计最少也要二两银子吧。”李爽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着,“另外,马你是别想了,七、八两一匹,埋……” 苏九霖跟在李爽后面,一边听着一边嘴里跟着念着,手还一边比划着。 “爽哥,你能借我二两银子吗?大概半年后我才还得起。” 闻言,李爽转过了头来,手巾往肩上一搭,说道:“呐,借你可以,但是你得记着还啊,我是存着回老家讨媳妇的。” 李爽很喜欢苏九霖,二话没说就回房取了二两银子给他。 其实苏九霖跟李爽加起来也没认识几天,苏九霖是真没想到李爽会这么爽快借钱给他,毕竟二两银子可是李爽四个月的工钱了。 看着有点怔怔出神的苏九霖,李爽在矮一头的苏九霖肩膀拍了两下。 “怎么?没想到你爽哥这么爽快借钱给你?还是没想到你爽哥这么有钱?” 两人都笑了。 翌日一早,拜别李爽后,苏九霖早饭都没吃就出发前往大乐乡了。 “既然找不到父亲,那我就自己学好武功!我自己来为苏家报仇!” 此时,在石羊镇给苏九霖五文钱名叫秋枫的那名少年,已随老和尚来到了四百多里外的大足县圣寿寺。 秋枫正独自一人站于一处偏僻的禅房门前。只见他轻轻敲了敲房门。 禅房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闻言,秋枫推开了房门,随后弯腰躬身向禅房里的人行了一礼:“师傅。” 禅房正中蒲团上正坐着一老者,鹤发童颜,并非僧人。 “回来啦,快来师傅身边坐着。”老者把秋枫唤去坐在了他身边的蒲团之上。 老者问道:“这次随超禅大师外出修行有什么感触吗?” 超禅大师即随秋枫一起在石羊镇出现的那个老和尚,是圣寿寺上上任主持。四十年前奉先皇圣旨住持圣寿寺,是现任住持觉珣大师的师公,在四川境内威望颇高。 “师傅,大师说‘即心是佛,是心作佛,佛与众生惟是一心,佛与众生更无差别。’可枫儿这一路上,看到了太多冷漠、伪善。”秋枫正双手合十盘腿坐于老者身旁,双眼似乎有些迷离,“甚至还有落井下石之人。莫非,佛也是冷漠、伪善的?” 老者听闻,却是笑了笑。 “这么些年,你年年都会来圣寿寺随超禅大师外出修行几个月,我且问你,你都看到些什么?” “疾苦。”秋枫答道。 “还有呢?”老者继续问道。 秋枫又稍微想了一下,说道:“冷漠和伪善也算吗?” “算。” 老者慢慢站起身来,开始踱步于房中。 “你师傅我不懂佛,但佛肯定不是伪善的。那么既然即心是佛,又为何会有冷漠、伪善,你可曾想过?” “枫儿不解,”秋枫低下了头,“还请师傅教导。” “你不懂,是你还未有过‘冷漠’、‘伪善’之人的经历。” “人生不如意十之七八,能于人言之一二三。”老者叹了口气,“你师傅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如同我刚见到你那般,凡事都守住自己的底线。” “勿忘初衷!” 秋枫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老者。他感觉老者似乎有什么没告诉他一样。 “枫儿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