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访问: 墓碑不言语,凉风拂过裴向荣的脸庞,带来一片细长的翠绿柳叶。他目光微凝,任由柳叶飘落在墓前,警惕地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目光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裴向荣延伸出去的神识发现一株垂下千万根枝条的大柳树。它的阴气不重,没有成精,也没有成精的迹象。 “呼——” 裴向荣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放松少许。 不是自尽身亡的柳兰芝复生就好,他实在怕了这个自称爱他,却不声不响地夺舍他身体的凡人。 “你已经去世,生前的一切皆烟消云散,请不要缠着我。”裴向荣对柳兰芝的墓碑行礼,态度很认真,“若若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最后一个孩子,无论他有没有灵根,我都会尽到父亲的责任。如果你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裴向荣寒声说道:“休要怪我送裴若今去地府见你!” 撂下威胁柳兰芝的话,裴向荣不敢在墓地久留,三步并作二步地下山。 山是挨着月亮湖的一座小山。 柳兰芝从未和裴向荣来过月亮湖,心有遗憾,请裴向荣将她葬在月亮湖附近,又请他每年来探望她一次。裴向荣找擅长堪舆的苏氏二长老选出好墓地,择良辰吉日将柳兰芝下葬,再以裴若今的名义雇佣一位散修,请散修逢年过节扫墓上贡品。 要他亲自扫墓? 他拒绝! 来到山下,望见美丽的月亮湖,裴向荣摆脱低迷的情绪,唇角愉快地上扬。 被迫成为裴芝芝的日子是抑郁消沉的,“裴向荣”试图囚禁他,裴如昔和梁佳楠趁机欺负他,护卫轻视他,苏氏族长夫人也蔑视她……幸亏他能屈能伸,忍耐到今日总算做回裴向荣了! 该干点什么庆祝一下呢? 裴向荣听到嬉笑声,闻声看向湖边。 那里有几个玩水的凡人姑娘,衣着略土气,容貌称不上美丽。她们带着丫鬟和仆妇,稍远的地方有护卫在巡逻,七八个少年聚在一起打打闹闹。 距离湖岸三十丈的树林里,一位青衫少年和一位身穿粉红色衣裳的少女肩并着肩,举止甚是亲密。裴向荣多看一眼,发现那少年长得很像他,那少女长得和林文珊一模一样。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侧目,与裴向荣对视。 “林文珊?” 裴向荣露出讶色,又看了看那青衫少年,不由得更惊讶了。 他传音质问林文珊:“你怎么和我孙子在一起?” 假扮少女的林文珊约会被逮住,不慌不忙地捞起少年的手亲了一下,传音回复裴向荣:“如你所见,我和他两情相悦。” 裴向荣:“……” 林文珊问他:“你要棒打鸳鸯么?” 裴向荣没想好要不要打,“我这孙子知晓你的身份?” 林文珊与青衫少年说了句话,少年点了点头,她亲昵地和他蹭脸,退后两步,提起身法来到裴向荣跟前。 “他知道我姓林,是一位修士,未有道侣。”林文珊说,“他想和我成亲,担心你不同意。” “少开玩笑了,你不想和他成亲的,你只是贪图他长得像我、年轻单纯好上手。”裴向荣不信林文珊会喜欢凡人。 “是,我没有动真心。”林文珊承认,“你和梁佳楠成亲也没有动真心,不是吗?我有实力有地位,容貌漂亮,会心疼人,你孙子喜欢我。你要求你孙子娶别的女人,他会恨你,我也会给你添堵。” “……” 裴向荣怀疑林文珊是故意让他撞见她和他孙子约会的,否则事情怎会这么巧? 但孙子没有灵根,嫁给林文珊也不是不可以。 他思索着问:“你能给我孙子什么?” 林文珊说:“他不能修炼,当不了我的道侣,也当不了我的正夫。不过,你若是愿意与我结盟,帮我对付我家那两个老不死的,你孙子可以做我的正夫。” 自从裴如昔拆掉林氏祖宅的大门,抓走十几个林氏修士,林氏和裴氏形成了敌对关系。 奈何林氏族长陨落了,大长老不能服众,二长老和林文珊也不能服众。大长老认为林氏必须选出一位新的族长,二长老说谁能为陨落的族长林弘赦复仇谁就当族长,林文珊当不了族长也不想复仇。 裴氏宗族则是老祖宗闭关不出,裴向荣闭关祛毒,族长不擅长斗法也不会玩计谋,六叔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裴如昔进山修炼后,林氏宗族的两位长老要求裴氏宗族交出她。 裴金伦是很想把裴如昔交出去的,可他一不知道裴如昔在哪里修炼,二来老祖宗不允许他这么干。林氏宗族问罪,他借口养伤不愿露面。 六叔公不得不代表裴氏出头,结果被林氏的二位长老打伤,躲回祖宅里面。 祖宅有大阵保护,林氏的二位长老和几十位炼气期修士联手,亦攻不破大阵。林氏修士骂裴氏敢做不敢当,骂裴氏修士无胆,叫嚣着踏平裴氏祖宅。裴氏修士不敢出门,林氏修士便抓住裴氏宗族的凡人,在裴氏祖宅的门口斩首示众。 老祖宗被惊动,打伤林氏的二位长老,林氏修士退走。 接下来,裴氏和林氏陆陆续续地斗了几次。 筑基修士们不再出手,凡人被排除在斗争之外,两个修仙家族的炼气修士各有伤亡,苏氏宗族作壁上观,珍宝楼亦不掺和。 及今年元月,林氏大长老忙着拉拢族人,二长老咬着裴氏不放,林文珊游手好闲。裴金伦的断手断脚痊愈如初,安排裴金盛和莹姑对付林氏;六叔公吃了林氏二位长老的亏,咽不下郁气,指挥裴金凡报复林氏修士。 总的来说,两姓的仇恨还没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程度。 所以,回到家里的裴如昔有空研究金镶玉牌,裴向荣抽得出时间办丧事,林文珊也有闲暇谈情说爱。 “你想做林氏族长?”裴向荣打量筑基初期的林文珊,衡量着和她合作的可能,“你寻求帮助,总得显露点诚意吧?” “可以。”林文珊传音道,“八天后,林初成将会携带一批价值三千块灵石的灵草去雨州府。你在回头崖拦截他,灵草便是你的了。” “不怕我放了他?”三千块灵石不算少了,裴向荣有点心动。 林文珊说道:“你好心放了他,他也回不到落霞城。” “看来你非常讨厌他。”裴向荣道。 “他是林弘赦的狗腿子,林弘赦死了,他不能活。”林文珊注意到裴向荣的脸色不是很好,想起他被凡人外室下毒的传言,好奇地问,“你当真被你那外室下毒了?” 裴向荣不想谈外室,冷冰冰地说:“我刚告诉我的孙子你是林文珊,你的亲生儿子比他的阿爹大两岁。” 林文珊:“……” 林文珊咬牙:“裴向荣!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我说的全部是实话,哪里恶毒了?”裴向荣勾唇一笑,避开林文珊打来的一道灵光,施展法术逃之夭夭。 他的实力尚未回到巅峰时期,不宜斗法。 林文珊掏出弓箭射他,三箭落空,只好记下这个仇,思考着怎么向青衫少年解释。 裴向荣回到落霞城,优哉游哉地逛了一圈,带着珍馐美馔楼的糕点回裴氏祖宅,准备闭关一段时间。不料裴金伦发来传讯符,说裴如昔不服从宗族安排,要他管教裴如昔。 “管教她?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被她管教一番。”裴向荣将传讯符送给裴如昔,关上秀园主院的大门,走进静室闭关潜修了。 静室里燃着香,令人静心凝神,不受杂念困扰。 裴向荣专心致志地运转体内的心法,不曾察觉静室里悄悄多了一抹透明的虚影。 这抹虚影抱着腿坐在他面前,静静地、痴痴地凝望他俊美的容颜,探手描画他的眉眼,却像触碰水中倒影一样,无法与他发生任何接触。 虚影尝试了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最终,它放弃了。 它隔空抚摸裴向荣的面容,神色哀伤,泫然欲泣。 待裴向荣停止修炼,睁眼见到面前的虚影—— “啊!” 裴向荣吓得蹿了起来,如临大敌地盯着虚影,极其警惕:“柳兰芝!你写下遗书悬梁自尽了,居然还算计我?!” 虚影站起来。 它穿的衣裳和鞋子是芝芝穿过的,发式是芝芝梳过的,首饰是芝芝戴过的。 它歪着头,面带轻笑地说道: “夫主,我是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用自尽这种方式离开你呢? “凡胎浊骨的我,得不到你的喜欢,配不上你。如今的我不是凡胎浊骨,我会长长久久地陪伴你。无论你是修炼,还是吃饭、睡觉,亦或做别的事情,我都能跟随你左右。 “我们将时时刻刻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离!” 裴向荣:“…………” “你老老实实地死掉不行吗?”裴向荣实在厌烦了柳兰芝。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请你滚出我的视野!老子上辈子得罪你了?你非要缠着老子,死了也不安生! “当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成不成? “世间有那么多人,你换个人喜欢可以吗? “世间有那么多美好的风景,你看开点,别耽于情与爱,难道你做不到吗?” 他砸出大火球。 普通的鬼物受不住火球,柳兰芝不躲不闪,任由火球砸下来。 火球穿过她的身体,如穿过影子。 她毫发无损,地面被砸出一个焦黑的洞。 柳兰芝笑容更甜,温柔地说:“夫主,你伤不到我。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能够留在你身边我便很满足了。我无法离开你,无法喜欢别的人,无法做到不喜欢你。” 她说:“请你接受我。” 裴向荣不信他对付不了柳兰芝,法术一个个地用,事实如柳兰芝所言: 他伤不到她。 “真可惜。”柳兰芝叹息,“夫主生我的气,我很愿意做夫主的出气筒,然而夫主的法术落不到我身上,我也碰不到夫主。” “你现在是什么东西?”裴向荣压下心中的怒火。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要对付柳兰芝,必须了解她。 柳兰芝走近裴向荣。 裴向荣设下禁制,她如同穿过影子一样轻松穿过禁制,想把裴向荣堵在墙角。可裴向荣会法术,往旁边跨出了一步,顷刻间与她拉开三四丈之远。 她停下,赞道:“夫主好厉害。” 裴向荣冷哼:“你更厉害,我身为筑基修士,竟奈你不何!” 柳兰芝微微垂头,羞涩地说:“夫主想摆脱我,我劝夫主死了这条心。我是夫主的心魔,只要夫主活着,我便不死不灭,青春永驻。” 心魔? 裴向荣没听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成心魔,他所了解的心魔,是类似于执念的东西。难道眼前的柳兰芝是他的执念? “我不是执念。”柳兰芝能捕捉裴向荣的念头,“我是你的芝芝。” “你怎么会变成心魔?”裴向荣换了一个问题。 “嘻嘻嘻,没有金镶玉牌,我也能许愿。”柳兰芝俏皮地眨眼,“我家祖先曾经是侍奉神只的祭司,血脉中流淌着神只的赐福。我希望我永伴夫主,我的心愿实现了。” “你还能许愿吗?” “不告诉你,你猜。” 裴向荣感觉不到柳兰芝的恶意,说:“你离开我,否则我杀掉你的儿子!” 柳兰芝微笑:“如果杀了若若能让你高兴,你动手吧。” 她不在乎儿子,儿子威胁不了她。 裴向荣定了定神,打算找裴如昔商量。 忌惮地看了柳兰芝一眼,裴向荣闪身消失了,柳兰芝跟着他消失。 很快,裴向荣惊觉柳兰芝跟在身后,不远不近,始终甩不掉。 他按了按乱跳的心脏,带着柳兰芝走进北侧院,把裴如昔叫了出来,向她说明情况。 裴如昔看不到他身边的柳兰芝,也听不到柳兰芝的声音,运转《花容月貌心法》细心感知良久,她说:“柳兰芝在你左侧?” 裴向荣:“对!昔昔有办法对付她吗?” 裴如昔:“暂时没有办法。” 她放出水龙,水龙围着裴向荣转悠,完全感知不到柳兰芝,攻击无从谈起。不过,柳兰芝自称是裴向荣的心魔,也许问题出在裴向荣身上? 裴如昔道:“阿爹,手给我。” 裴向荣知她目的,说:“我看过丹田和识海,柳兰芝既不在我的丹田,也不在我的识海。” 裴如昔:“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没有本事杀掉林弘赦和血魔的裴向荣说:“……昔昔比阿爹厉害。”递出手,一边盯着柳兰芝一边等待裴如昔检查身体。 柳兰芝站在窗下看风景,回头望向他,嫣然一笑:“夫主啊,昔昔是分不开我们的,我们一生一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