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任苓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埋怨。 她乖巧的转到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响起,当她再出来时,手中已经端了一碗姜汤,走到任穹的面前。 “来!喝了!” 她喝令道。 明明是关怀的举动,但小姑娘却人小鬼大,试图明确高“穹”一等的家庭地位。 “嘿!” 任穹瞅着她,笑了。 今晚发生的种种事情,在心头积累的压力,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个干净。 他也不介意小丫头的家主权宣示,接过姜汤,一饮而尽。 一股热流顺着胸腹而下,让少年精神一震,所有的风雨湿气似乎都被驱散了。 放下了碗,又看到任苓端着一盆水走来,还带着一条毛巾,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小丫头拿起空碗,转身去洗,走前又看了一眼任穹,努了努嘴,示意赶紧的梳洗擦拭一下。 任穹拿起毛巾,泡在水里一会儿后拧干,仔细的擦拭脸颊、手臂。 一夜的奔波,他也难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这时,任苓这位小姑奶奶,已经拉过一把太师椅,自己端坐其上,冷眼看亲哥,很有几分大义灭亲的架势。 “啪!” 一柄戒尺充当了惊堂木,拍在了桌上。 任苓圆瞪双眼,努力的展现威严,“审讯”“犯人”任穹:“快!老实交代!” “你今天晚上都去哪里鬼混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原来,她先前的沉默,并不是真的不埋怨了,而是秋后算账! 任穹瞥了她一眼,噗嗤一笑。 身形一晃,就到了她的身前,让任苓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只看到眼一花,身子再一轻,就被任穹从两肋举起,玩了一手举高高。 “大胆!” 任苓破防了,蹬着小腿,“放放放……快把我放下来!” “哈哈哈!”任穹自然是不放的,大笑几声,举着她转圈圈,让小丫头两条腿都向后飞起来了,哇哇大叫。 转了几圈后,他才停住,将有些懵圈的任苓放回到太师椅上。 小姑娘脑袋一晃一晃的,后劲看来是很大的。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更生气了,小手愤怒的拍着桌子,“任穹,你飘了!你真的飘了!竟然敢这样戏弄我?!” “天理难容,等着将来接受正义的审判吧!” 她发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任穹一手镇压,他怎么对她,她那时就怎么对他! “啧!”任穹也不恼,相反还是笑眯眯的,一只手揉着任苓的小脑袋瓜子,另一只手从百宝囊中端出了一盘上好的美食,将小姑娘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嗅……嗅……” 任苓抽着鼻子,表情努力做着端庄正经的姿态,以示她高贵的品德,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哦,不对,富贵不能淫,美食不能屈。 但是,当任穹再把一双快子塞到她手里,她的防线崩塌了。 ‘这不是我的斗志不够坚定。’ ‘是老哥他太卑鄙辣!’ ‘我就尝一快……就一快……’ 她突破了第一次底线。 那顺理成章的,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任穹笑着看她,快子舞动的飞起,大快朵颐。 “嗝!” 半晌后,任苓打了一声饱嗝,满足的捂着小肚子,斯文的拿起纸巾擦嘴。 “这就是你今晚出去做的事情?” 她看着任穹。 “算是吧。”任穹微笑,“结交了一些朋友,见识了一些场面,总体来说还是挺愉快的。” “有个朋友,还请我吃了顿饭……唔,你现在吃的,就是我从那顿饭里挑一些带回来的。” “看!你哥我对你好吧!” “在外面吃饭,都没有忘了你,给你准备好吃的。” “这样啊……唔,姑且算你过关了。”任苓嘴角翘起,但想想觉得不好,又将嘴角努力的压下去,“对了,我怎么感觉你出去一趟,变化的有点多?!” 小丫头托着腮,狐疑的上下打量。 人,还是那个人。 但精气神却完全不一样了。 有一种铁血杀伐,有一种斗志昂扬。 这是一种内在自我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就像是…… 任苓心底琢磨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形容—— 就像是她当年自号龟灵圣母,在幼学府中拉帮结派、立下垄断棒棒糖市场的“宏图壮志”时候的精神状态一模一样! “你不会是加入了什么非法组织吧?!” 小姑娘语出惊人,让任穹嘴角抽搐,“emmm……” “不会是真的吧?”任苓打眼一看,睁大了眼,从任穹的表情反馈中洞察到什么线索。 “是了。” 她自言自语,“三更半夜出去鬼混的,结交的朋友能是什么正经朋友?” “肯定是见不得光的那种,才会在深夜里与鬼共舞。” “也只有这样的组织,才会以酒肉为纽带,吃吃喝喝的……” 小丫头思路广,说着说着,就差给她哥头上扣上一个败类的头衔了。 任穹哭笑不得。 这都哪跟哪啊! “小了!小苓你格局小了。”任穹叹息,“我们是正经组织……的,追求真、善、美,努力贴近道庭立世的原则纲领,是为了苍生黎庶奋斗的好组织!” “切!”任苓撇撇嘴,一脸不屑,“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你这湖弄人的样子,跟我当初有的一拼!” 她蹭的就站起来了,一只手垂下,一只手斜上四十五度举起,五指并拢,向前刺去。 “我的同学们!” “你们知道,现在一根棒棒糖要卖多少钱吗!” “五十分!整整五十分!” “为了我们吃糖的自由,为了我们身心的愉悦,我宣布……龟灵神教成立!” 任苓惟妙惟肖的演绎当初她的威风凛凛,是其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此来作为例证,指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任苓这样,任穹也绝对是相差无几。 这样的类比方法,让任穹无语凝噎。 这事情吧……他是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 最终他能做的,也只有转移话题。 “组织什么的,不重要。” 任穹轻咳一声,“组织也好,帮派也罢,从古至今,就没有能一直不变的,都是要随世而移。” “而且想要改变人,塑造人,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需要潜移默化的熏陶。”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多,所谓组织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方面。” “真正重要的是见闻,是黑夜中的州府,将这个世界多姿多彩的一面展现在我的面前。” 五彩斑斓的黑,姑且也算是多姿多彩了。 “我看到了仁人志士,看到了豪迈激昂,看到了丑恶卑劣,看到了嚣张跋扈,看到了恶贯满盈……” 任穹轻语,他感慨良多。 这一夜的冲击,可以说胜过了先前十几年,整个修仙文明对他三观的塑造,许多思想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有一柄锋利的刀砍下,固然没有砍在他的身上,但砍在了别人的身上,深可见骨。 他看在眼里,同情而又警惕。 兔死,狐悲。 这样的冲击,任穹知晓,自己的心态变了。 不再是能如往日一样澹然,不由自主的关注些什么,或者去做些什么。 他坐在任苓的身旁,悠悠为她讲述了一些见闻。 有黑市的。 有鬼集的。 他隐去了霸天虎帮,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描述。 “黑夜下,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情?!” 小丫头震撼。 “什么都可以买到的黑市。” “什么服务都能提供的鬼集!” “真的好……离谱!” 任苓感慨,“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思路转的快,没有被常年的教育所束缚,很短暂的时间被便接受了世界有一个巨大黑暗面的情况。 “这个世界,很精彩,有时却也很残酷。”任穹说道,“当你足够强大,整个世界都对你温柔以待;当你弱小,又会觉得全世界都在压迫你。” “所以啊,小苓你要认真修行……唔,等你筑基后,又或者成绩在同龄人中首屈一指,我就待你去黑市中转转,让你开开眼,见见世面。” 任穹许诺。 “真哒?!”任苓的耳朵竖起来了,“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任穹接话。 “怎么样?你兄长我对你够好吧?”他笑问任苓。 “唔唔!”任苓连连点头。 “知道就好……以后你要乖乖听话,少给我折腾些有的没的……” 任穹叹息一声。 任苓“嗯嗯啊啊”的就勐点头,表示听到了。 不过,她的小脑袋点着点着,慢慢就顿住了,像是卡了壳。 她想到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任穹疑惑。 任苓目光躲闪,“没什么没什么……” “真的吗?我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是在外面捅了什么大窟窿,被老师要找家长,自己还在瞒着?” 任穹皱眉。 他上下打量任苓,觉得这小丫头是不是背着他做了什么坏事,比如说坑他一脸血的那种坏事? “没有没有没有……”任苓陪着笑脸,连连摆手——她能说,她已经为他们这一家人跟某位女战神签下了十年之约,日后要上门单挑?! 如果忽略修行年月,两人一狗对一人,优势在我! “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最近正在痛改前非,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涉灰,不犯罪,要做好好学生,向来安分守己。” “所以,我又能痛楚什么大窟窿、被人找家长呢?是吧!” 任苓摇头晃脑,说的很像那么回事。 任穹眯着眼看她,忽然一招手,透明人一样的狗子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吐着舌头。 “旺财,你跟我说说——这小姑奶奶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狗子,是这个家中最大的人证,最完美的观众! 任穹看着它,任苓也看着它。 “呜……”狗子夹着尾巴,支支吾吾不敢叫唤。 忠诚让它没法欺骗主人,小恶魔的恐怖,又让它不敢高声而语。 但这已经足够让任穹明白什么了。 “呵!”他转头,伸手,抓向了已经脚底抹油的小丫头。 “来!” “给我老实交代!” “你究竟都干了什么?!” “如实交代!” “别逼我屈打成招!” 任穹发狠。 “哇哇……”任苓终究是没跑掉,被一只手镇压了。 “速速招来!” 任穹轻喝。 这是任苓乐极生悲的一晚。 吃了顿肉,挨了顿打,家庭地位再减一,呜呼哀哉! …… 风雨终究会过去。 席卷了整个府城长夜的狂风骤雨,终于随时光流逝,随第二天太阳的升起,破了黑夜的格局,风停,雨歇。 日光洒满人间,让被洗礼后的府城沉淀了沧桑,似焕然一新。 不过,人还是那些人。 “岂有此理!” “查!” “给我查!” 赤阳道兵被折腾的灰头土脸,连统兵的将领都被打的吐血三升……这性质太恶劣了! 郡尉发怒,传下了令喻,一定要将这件事情给查个水落石出! “去道院,去巫道祀礼的人物过来!” 郡尉冷漠说道,“通天地,通幽冥,通万物,通鬼神!” “我要看看,是谁有这泼天的胆子,敢藐视道庭威严,敢践踏仙国秩序!” “赤阳道兵之下,杀过的大修何曾少了!” “纵使赤阳卫不行,还有青阳卫,紫阳卫!” “面对道庭,仙国,一切叛逆者,都将灰飞烟灭!” 郡尉发威,亲卫第一时间领命而去。 “报!” 没过一会儿,又有亲兵来报,“郡尉大人,张家有人递帖,恳请一见。” “哦?”郡尉皱眉,而后舒展开来,“昨晚风雨大盛,我也依稀听得张家那处有不小的动静。” “张家的为人我是知晓的,不是什么善茬,也向来能让我等省心。” “怎么这一大早的,就登门来求见?” “不太正常。” “回禀大人。”亲兵说道,“我见张家一行人,个个都披麻戴孝,脸色苍白,样子很是辛酸,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族内有人死伤惨重……或许,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