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个姐姐?” “对,她叫姜亦晚,就在芷阳城四百里外的深山中,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姜亦晨,姜亦晚。”徐胜不由自主地念了一遍,饶有兴致地说道:“你们两个的名字相互映衬,倒是很有意思,父母高才呀。” “那里,我们姐弟的名字并非父母所取。”小姜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鼻子。 “哦?”徐胜觉得好奇,打量了一眼小姜,继续追问道:“名字并非父母所取,那又是谁人所为呢?” “我听我爹说过,我们的名字是一个云游道士推算而出的。” 道士! 徐胜心中一惊,不可遏制地就想到了一段过往,想到了一个曾经见过的道人。 那个道人,是他在前往许家的那条官道上,在那场磅礴的大雨中遇到的。当时,徐胜以为他只是神智不清的傻道,而今想来,却绝非那么简单。 徐胜至今还记得那道人倚着窗子,悠悠地问道:“你相信天命吗?” 那个时候,他对这问题并不在意,认为天命可疑,随意一想,说了句不信;然而如今看来,这问题至关重要,那天命,也绝非虚无缥缈。 “天命!天命!”徐胜念了两遍,眼中露出深深的疑惑。 “神...哥,你怎么了哥?”小姜察觉到徐胜有所反常,在一旁轻声唤着。 “无事”徐胜摆了摆手,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强自稳下心神,对着小姜呵呵一笑,“去把你姐姐接来吧,在芷阳城中她一定是安全的。” “好,多谢,多谢。”小姜脸上是掩盖不住地喜悦,他没有过多停顿,当即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起来。 “你这是?现在就要走?”徐胜疑惑发问。 “嗯,宜早不宜迟。”小姜带着笑意回答道。 “但你还是等等吧,我去给你找些物什。”徐胜不待小姜作答,一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刚刚走出庭院,他就看到端立在两旁的军士。 “我哥呢?”徐胜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徐猖的身影,好奇地问道。 “徐公子”有一军卒上前,抱拳说道:“徐将军北上衡郡与我樊川军诸将帅会晤,他在临走之际交代过了,整个芷阳,您的话就是他的钦命。” “走了?!”徐胜听闻此,瞬间觉得失落,但他很快恢复,仔细地看了眼那说话的军卒,说道:“既然我哥吩咐了,那我也不必假惺惺的客套,这位大哥,能否从军中抽调出几人,组成护送队呢?” “徐将军有令,你不能外出。”军卒的语气中是不容商量的严肃。 不能外出! 徐胜听到这话,瞬间就有了不满。这些军士,说了听从他的号令,却还是一心只有徐猖。既然不能外出,那他又如何去取那掩藏在逝水上游的“天外陨石”与《涅槃真经》? 不过...... 徐胜转念一想,现在还真不是他应该离去的时候。其一,兄长已离,他没有辞别,已经间隙颇多的兄弟难免不会更添隔阂;其二,北方正在打仗,一意孤行,势必要碰到些危险;其三,小姜接来姐姐后,也是少不了他的安排照料。 “好吧,我不出去。”徐胜与军卒对峙了许久,却是先退一步,慢吞吞地说道:“我不走,但是身后房子里的人却是一定要外出,你们最好不要阻拦。” “这个...”军卒面露难色,徐胜则目光迫人。 “可以”许久之后,那军卒终于退让,带着不满说道:“那人出去可以,但是护送队的话,最多只能调集十人。” “好”徐胜点了点头,而后长袖一甩,大步而去。在他走了十几步后,一对军士排列整齐,不声不响地跟上...... 夜,悄无声息地再次降临,无边大地上,只有些斑驳的光影闪动。 小姜一个人,骑着毛驴,在起伏的山峦间静默地行进。 徐胜给了他十人的护卫,他却是一个也不带;事实上,他是个聪明人,在这件事上,他比徐胜想得更深。 十个人能起到的保护作用毕竟有限,反倒容易因招摇致祸,不如他一个人选些穷山恶水行走的安全;再者,他不会骑马,总不能让十个军士陪他一起骑毛驴,或是直接让他们掂腿步行吧,那样未免太慢。 小姜颠簸地走着,心里头喜忧参半,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姐姐,又害怕到家之后只有一片荒芜。 “姐姐,等我。小姜马上就回去了,我带你过好日子,你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呜咽的风声里,小姜的声音带着哭腔飘荡了很远... 小姜所不知道的是,在这样孤寂的夜晚,有人跟他一样,在抓紧赶路,片刻不停。 那个人,长着俊美至极的妖异面容,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一路南下,疯狂疾驰。他的行进方向与小姜相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在小姜眼中万分安稳、足以保护她姐姐周全的芷阳城。 芷阳安全吗?也许曾经是的,而今却不然。它的危机不仅来自于那个一路南下的,辽州乱葬岗的青年,还源自某人的某个决定。 在徐胜从未到达过的神州,徐猖和樊川军各将领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天下人唾骂、权倾朝野的“大柱国”在几个月前发布了一条诏令: 今者,天下大乱,民生凋敝,各地烽烟群起,而关东尤甚。各豺狼恶徒、猛虎枭毒横行,肆虐大地,触怒上苍;使我田园荒芜成草,使我百姓饿死于野。呜呼,我所听闻,常仰面叹息,泪湿衣裳;常捶胸顿足,夜不能寐。吾数次与大将军商议,欲拨军济国;然,国家倾颓,府库空虚,天时不顺,朝野浑荡,所欲不可,所想不能。而今之时,经吾十数载奋力匡扶,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局初定,朝堂暂清,适逢关东群贼混战,野火愈烈;吾力排众议,振全国之力,将不顾生死往而击之。今天下之民,以神、雍二州为先行,凡流放、在逃、收押、获刑、死罪、为奴者,一经从军,概不追究;所有流民失田者,征战过后,关东土地任君挑择。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仁人义士自当奋不顾身,桑履布衣亦不能辞其责;过往罪恶之人,正是赎身良机;曾经失意之者,何放此次机缘?关东宵小,如何能抗我大国之威?羸弱废兵,焉可阻我天朝上师? 关东恶徒,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皇天后土不可容纳,人人得而诛之,实应剪除干净,一并抹杀,不受其谄媚躬身之欺诈。公等谨记,共勉之。 胜败之理不必多言,兴衰之势天地昭然。 特以此诏宣示天下,九州十方共瞻之。 就是这样一封诏令,揭开了平乱关东的序幕。 大柱国的这一“仓促之举”,实在出乎世人意料。事实上,他对于关东的态度,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 关东的乱,虽然声势浩大,但说到底,也只是在关东。这场战乱,向东不能冲破汜水关,向南不能打垮江州大族,向北也远远触及不到北幽荒人的核心地带。 这场乱,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个笑话。但凡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关东的实力太孱弱了,不用跟神州朝廷相比,单是“半壁中州”的刘家也对其悍然无惧。只要“大柱国”愿意,那么关东的乱顷刻之间就能够被平定。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牢牢掌握着神、雍两州绝对权力的“大柱国”对于关东,一直采取放任政策,坐视不管。 关东战火烧了三十年,“大柱国”主政二十多载,在这二十年里,他实在是有太多次机会;可是,他一次机会也没抓住,或者可以说,他对此毫不在意。 有些人觉得是“大柱国”太“怂”了,即使拥有着绝对的实力,却还是担心“万一”;有人认为“大柱国”是在采取“平衡术”,想借关东之乱削弱其他大族的实力;还有人猜测,“大柱国”其实并无实权,他和雍州王家的结盟只是表面文章,甚至其家族内部也有着不小的反对力。 不论到底那样,总之二十多年间里,“大柱国”一直对关东放任自流,好像完全不记挂在心。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对关东熟视无睹的“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布了讨伐的征令! 虽然他大概只能调动神、雍两州的兵力,但是足够了;而且他还征召流民和罪犯,其军力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充。 现在,差不多四十万军械完备、粮草充足的士卒正朝着关东行进,甚至其先头军已经到了关东。从他们移动的方向上看,第一站,就是芷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