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不要妄图探究人心的肮脏。 原本踌躇满志的初入江湖的少年,仅为心中所坚持之事而一往无前的少年,在得知他们心中的正义不过是个笑话的时候,第一次迷茫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许岳没有怀疑夏秋冬所说。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所谓的父严母慈,曾经在岳州城之时,他经常看到带着子女逛灯市赶集的父母,他是那般的羡慕。 虽然他有扶养他们兄弟俩长大的许老头,可这终究不是血浓于水的父母亲情能够比拟的。 人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想拥有什么? 夏秋冬不近人情,他甚至于自己是如何成为这鱼龙卫指挥佥事的都不知道,更何况人世间的种种情爱? “既然不会有这样的父母,那么你们兄弟俩为何会一出生便被遗弃?” 许岳此时已是面红耳赤,听到夏秋冬丝毫没有感情可言的话更是作势要打,魏子庚及时拦在两人中间。 “许岳,且不说佥事大人是鱼龙卫一把手,但以其玉衡境的修为我们两个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佥事大人的对手。” 回头又夏秋冬冷冷说道: “佥事大人,你与在下这兄弟还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今日之事容我们兄弟俩商量商量,今晚辰时在下给你答复。” 魏子庚两边都不照顾,许岳双眼通红看着夏秋冬,后者还以一个冷淡至极的表情。 “那本官便静候魏少侠佳音了。” 随即长袍大袖一甩,离开了魏子庚的房间。 待到彻底没了脚步声,魏子庚这才与许岳说道: “许岳,你真的想与他斗上一场?玉衡境高手你也见识过了,虽然他没有先前李钰与应剑琼两人厉害,但也绝对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 不甘心的坐下,许岳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茶水,一股脑喝了个干净,表情这才略有缓和。 “我是没心机,但不是没脑子,与他作对,于我们两人都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听不得有人说我父母的坏话,虽然被遗弃,但我觉得他们一定也是有苦衷的。” 魏子庚欲言又止,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许岳在此时竟有些无助的像个孩子,心里究竟藏了多少辛酸才会每日没心没肺的活在别人面前。 曾几何时,他的妹妹魏子青也是这般模样,万般苦水更与何人说? 良久,期间魏子庚没有多说一句话,再多的安慰也不过是在伤口上撒盐,他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一说,他能做的只是调息等待。 许岳长舒一口气,一吐心中郁累,魏子庚吐纳结束睁开眼睛,迷茫彷徨一扫而光。 “你总是让我拿主意,这次我听你的,你说救咱们便救,反之也是如此,毕竟我们只是江湖过客,人世多艰,我们也管不过来。” 许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木屑,这是刚刚被魏子庚拍碎的木桌导致。 “我知道人世多艰,我也没办法管太多闲事,但这事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许岳眼神澄澈透明,在他决定做某件事时,世间所有都会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此生我许岳没有太大的志向,行走江湖只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我眼中没有看不到不公,至于看不见的?这我便无能为力了。” 这一刻,魏子庚瞪大了双眼,他清楚的看到一股澄澈如涓涓细流的气机涌入许岳身体,这是天人感应,上天都在眷顾着许岳,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一步一步朝着最顶峰迈进。 “你小子一定不简单,或许你的父母将你遗弃真的是有莫大的苦衷。” 修行本是逆天而行,偏偏许岳顺流直上,甚至于破境之时都有天地气机主动涌入他的体内。 许岳由瑶光入开阳境。 辰时,魏子庚两人敲响了鱼龙卫指挥佥事夏秋冬的房门。 夏秋冬早已换好一套夜行衣,腰间的玄色小印毫不起眼,说是上七法宝之一的江山印恐怕根本就没人相信。 “本官等候你们多时了。” 魏子庚看着他的一身打扮,忍不住问道: “堂堂指挥佥事,官居正二品,进入府尹府邸竟然需要摸黑潜入?” 夏秋冬万年不变的搬砖脸不近人情。 “不被发现的才是真正的现实,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必须小心谨慎。” 魏子庚推门而入,环顾四下,见夏秋冬屋内整洁异常,床单被褥甚至桌椅茶盏都从未有人动过的痕迹,不由得对这位指挥佥事高看了几分。 “今晚我们便从府尹府开始查起,那尚生教的教徒在边城山庄石大公子的掩护下根本没人知道在哪里,而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离开渝州城!” 两人点了点头。 夜色逐渐深沉,在黑夜的掩护下,三条身影从平湖山庄飞出,很快便消失不见。 平湖山庄书房内,摇曳的烛火静谧的燃烧着,酒鬼徐从门外直接推门而入,对于程孔方没有一丝敬畏之心。 “他们出去了。” 程孔方点了点头,说道: “与他们结下善缘定然不会有错,尤其是那江湖客栈的少掌柜,有欢儿与熙儿这两层关系不怕他以后不帮我平湖山庄。” 酒鬼徐自顾自喝酒,等到程孔方说完他这才开口说道: “你真的没有几天好活了?要不你也试试尚生教的做法?” 程孔方微笑着摇了摇头: “世间多有不公,但生死乃为天数,只有死才是最公平的,任何人都会死,都能死。况且我还有三个子女,只要有他们记得我,我就不算死,欢儿不是一直都说有个地方叫道德林?历代先贤时候都会在那里,所以我想应该也会有个孝林,只要女子不将你忘记,你便一直都存在?” 这略带调侃的语气让酒鬼徐眼中泛起一股辛酸,忍住别过头去,闷头喝了一大口酒。 四十年前,那时的酒鬼徐还是个名叫徐林的十岁少年,倒在了那时还不算富裕的程宅门口,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彼时不过是江南山庄某个码头的船工的程俊生看到了那个孩童,为他送去了人生中第一缕阳光。 孩童年岁不大,却练得一身好武艺,程姓年轻人也在一次次出船中逐渐有了自己的人脉,而这叫徐林的少年却也自始自终跟在他的身边,成为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一路高歌猛进,成就如今的家业。 “四十年寒来暑往,老头子,你可别死在我的前面。” 程孔方听到向来不拘小节的徐林如今确是这般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中气十足。 刘府尹府邸,三层护院层层巡逻警卫,不敢有一丝懈怠。 自上次三人探府,刘府的巡卫力度便空前加大。 “看来那老东西是做贼心虚了,饶是让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高官!” 夏秋冬问道: “此前你们便是他的府宅里见到那尚生教年轻信徒的?” 许岳轻声说道: “对,没错,那应剑琼果真厉害,不愧是玉衡境的高手,挂剑阁首徒,我们两人对上他竟然丝毫占不到上风。” 魏子庚脸上笑容不善,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诡异。 “嘿嘿,所以佥事大人,如果这应剑琼再次出现便交由你对付,我们替你抓来那年轻人,这样你问出关于尚生教的事,而我们也能将那些年轻女子救出来。” 夏秋冬没有说话,他此刻实在没有心情与两人多说一句多余的话,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心情尤为烦躁,好似遇到了宿敌一般。 自魏子庚手中那柄破旧长剑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心颤的感觉便好似江畔潮水,一刻不曾停歇。 府内外的巡卫对于对于三人并没有起到丝毫运用,诡异轻功配合黑夜,犹如鬼魅,游走于此地。 “哪里!” 一处房间的昏暗灯光在此时显得格外刺眼,三人闪身贴着墙壁缓缓行走着,屋内动静逐渐响在三人耳畔,许岳捏紧了双拳,咬牙切齿,恨不得此时便冲进屋内。 “这就是好官!这就是清官!” 只听得屋内靡靡之音此起彼伏,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女子求饶般的哀嚎声,愁死声,对此府内的静谧祥和显得格格不入,尤为讽刺。 “子庚,我可以杀了他吗?” 许岳一手持枪,一手紧握腰间的葫芦,只要魏子庚这号头,他便将十三柄飞刀尽数唤出,让那恶心至极的男人钉成筛糠。 屋内华丽的大床,上面躺着一个长着狐耳的年轻女子,一丝不挂,在她身上压着的那赤条条的男子满脸享受,挥汗如雨。 他自己恐怕都不曾想过,年过半百之后仍有余力用在此等妙人身上。 “杀!” 魏子庚嘴里吐出一个字,许岳轻摇葫芦,口中低声念到: “请宝葫芦转身!” 葫芦口内飞出十数柄斩仙飞刀,刀身在月光下寒光闪闪,化作光线朝着屋内飞入。 “不可轻举妄动!” 在夏秋冬伸手阻拦的那一刻已经晚了。 斩仙飞刀何其之快,只听男人一声闷哼,十三柄飞刀透体而出,艳红的血液自刘潇脖颈,心腹等致命部位喷出,打湿在窗户纸之上,屋内一声尖锐的女子叫声打破了刘府的安宁。 “你们!本官怎会与你们为伍!” 夏秋冬已是气急败坏,但整个人的表情却是十分诡异的没有表现出多少应有的情绪来,发现端倪,他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那张俊朗的面庞。 “为什么我没有表情?” 心念此处,府中其余卫兵听到这一声惊呼顿时蜂蛹一般朝着刘潇的房间感来。 “带上那个女人,快走!” 许岳已然进入屋内,魏子庚手中长剑嗡嗡颤鸣,一股裴莫孟喻的气息正在朝着自己这一方袭来。 许岳收回斩仙飞刀,血液滴落,飞刀滴血未染,随手扔给床上一丝不挂的狐耳女子一件外衫。 “别怕,我们来救你!” 床上女子接过外衫,惊恐的看着面前这杀了人依旧带着笑容的少年。 她犹豫了。 “噌!”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破开黑暗朝着三人刺来,这道煊赫的剑光如一道匹练,锋芒外泄。 “横秋剑气!挂剑阁应剑琼?!” 夏秋冬下辖鱼龙卫专司监控江湖之责,对于一般武林名宿定然熟悉的很。 见到来人,魏子庚仗剑当空而去,手中破旧长剑急迫万分,好似下一刻便要飞出剑鞘。 “一剑当空去,二更收剑回!” 剑气充盈天地,应剑琼看着少年郎手中不起眼的佩剑,眼中大放光彩。 “这剑气,你是净灵台弟子?!” 夏秋冬眼神陡然一怔,随机而来的是无边痛苦,这样的痛苦让他险些跪倒在地。 魏子庚何管他?气势再次暴涨,一手搭在剑柄上,月光下,应剑琼看到一双极为澄澈的眼神。 “我虽不是他对手,可那又如何?剑向更强者,这才是剑客应有的剑道!” 数道于手中山河剑,一剑而出,那锈迹斑斑的铁剑竟是在月华之下绽放光芒。 开阳境对玉衡境。 “好,应某佩服!” 说完,应剑琼持剑而去,短兵相接之间,一阵刺目火花陡然激射而出,剑气纵横之下,树木被整齐切下,湖水激荡,如游龙。 魏子庚翻身便前方一挥而去,剑刃与空气震荡,一阵阵蝉鸣响彻黑夜。 “夏蝉!” 应剑琼眼神一惊,双眼略有茫然,就是这片刻的时机,原本在房间中的许岳竟然倒飞而出,撞在对面的墙壁之上。 灰尘遍布,从内走出一人,手持檀骨小扇,环佩叮当,面带微笑。 “三位,华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许岳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相比枪尖的猩红,鲜血格外的醒目。 枪花舞出,一股磅礴大力朝着华姓年轻公子挥去,欲有千斤之中,裹挟着碎石飞沙,伴随着呼呼风声而来。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暴涨威势,应剑琼眼角一撇,冷哼道: “华阳赋,你若是死在那少年手上可与我无关,我最多为你收尸。” 年轻公子面不改色,手中檀骨小扇“啪”的合上,就这么朝身前一横。 “噔!” 许岳沥血枪停在半空,长枪重重砸在那檀骨小扇之上且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但却无法再下压一寸。 华阳赋身体隐隐有金光显现,身后一尊高九尺,圆头肥耳的金身若隐若现,自这尊金身一出现,周遭顿时梵音阵阵,充满了宁静祥和的天籁之音。 “南无弥勒净土佛?!镇国寺有弟子出山了?!” 就连长期伴随其左右的应剑琼也不免震惊。 “一定要杀了那个少年,不然刘大人可就白死了。” 华阳赋单手对上许岳的同时竟然也有间隙与应剑琼交流,许岳对他的态度非常不爽,借着沥血枪的弹性猛然上跳,后者依旧不疾不徐,游刃有余。 “唵!” 佛音再次响起,华阳赋一记大手指猛然拍出,身后若隐若现的弥勒佛金身手掐莲花决,佛力无边,重重砸在许岳胸膛。 而在此时的不远处,魏子庚逐渐招架不住,两人终究是差了两个境界的感悟。 魏子庚从腰间葫芦中掏出一张黄纸符录,双指夹于身前,气机引燃,口中莫念: “神霄南离明,赤焰火神精,急急如律令!” 一道火龙猛然从魏子庚手中符箓中喷射而出,黑夜被照亮,同样照亮的还有应剑琼兴奋的表情。 “泰山观的神霄符箓派,还有什么惊喜吗?” 应剑琼手中之剑不停,道道火龙席卷而来,可在其横秋剑意之前终将化作虚无。 “佥事大人,你还不出手吗……额?!” 一柄透亮剑身从魏子庚胸膛透出,在他的身后,夏秋冬双眼血丝遍布,笑容狰狞。 他找回了自己的笑容。 “子庚!” 许岳看着不远处的一幕大喊一声,随即便被一记佛家大手印拍飞而出,口中鲜血狂喷。 应剑琼见此情形剑势一停,表情厌恶的看向身后的夏秋冬。 而在魏子庚的身后,夏秋冬一手捂着自己的头,笑容逐渐狰狞。 “哈哈哈哈,柳师妹,师兄替你报仇来了!” 魏子庚艰难回头,身后的“夏秋冬”面容并没有变化,可这个笑容,这同样透体而出的长剑,饶是魏子庚化作灰也不会忘记。 “你是……夏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