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外道。” 斩魔司司台百里定空这简简单单四个字的爆喝,一瞬间令得整个玄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上至王侯将相,朝堂公卿,甚至是皇宫中的那位天运帝陛下,下至成千上万汇聚在此的各道修行人士,皆都难免一惊,继而迅速四处打听,城中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因为年龄稍长,且平时一直关注斩魔司与朝堂大事的人大多都清楚,这位据说已活了两百余岁,实力早已突破至二品洞天境的司台大人,上一次亲自露面出手,还得追溯至二十一年前的前朝太子烈王通魔案。 至此以后,他便一直坐镇在超然台上调度斩魔司,运筹帷幄,只偶尔进宫面圣,再未亲自出力降妖伏魔过。 毕竟斩魔司中能人辈出,高手如云,只需他的指点调度,平时便足以安定玄京乃至是整个大离。 然而,今夜却突然传来了他的亲口爆喝,声如惊雷,响彻大半个玄京外城,那必然是玄京城内显露出了斩魔司内除他之外,其余人皆无法摆平的妖邪异端! 沸腾八卦之余,也难免有些人心惶惶,山雨欲来之意。 …… 距离斩魔司总衙一条大街之外的某条暗巷口,一阵夜风忽地拂过。 陆人杰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风里迅速显露出来。 “呕!~曰!~呕!~” 甫一落地,他便忙不迭扶着身侧的墙壁,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第一次融入风里飞,加之傍晚在斩魔司食堂吃得过多, 此刻晕机了…… “这人肯定是个花和尚,大半夜的喝得在这巷子里吐呢……” “真奇怪,我还是在玄京第一次瞧见有和尚大半夜喝得酩酊大醉……” “小妹快走快走,离他远一点,刚才百里司台都在喝斥妖魔了,指不定这和尚也是个邪魔外道……” “可是姐姐你看,这和尚虽然在难受呕吐,但他此刻看起来,连吐都吐得如此英俊诶,你瞧他这容貌,似乎比那位玄京第一诗魁柳明洞公子还好看几分诶,不像是个坏人哒……” “小妹你别傻了,你以为那位柳公子是好人么,你还没听说么,他前段时间同时给城中二十几个花魁赠同一首诗文求欢!越是好看的男人,心肠越是歹毒花心!咱们快些回府去了,现在城中不安全!” “哦哦,好哒……” 巷子外,路过一群匆匆回府的游玩行人,听见呕吐声音,难免驻足对着陆人杰一番指点,接着便慌乱地跑开了。 片刻后,腹内空空如也的陆人杰直起身,长吸一气,瞬间神清气爽。 “这风行咒快是真的快,但吐得也快!我怎么感觉有点把握不住啊……” “看来后边得多练习适应才行……” 陆人杰微微皱眉,揉了揉胸口,心头嘀咕两句,赶紧迈步朝着斩魔司衙门所在的街区跑去。 “来者何人?” 到了总衙外,八名神情凝重的斩魔卫差役见陆人杰匆匆走来,立即上前,手不离刀柄的将他拦下询问。 守卫比黄昏时来那阵多了一倍…… “几位兄台明鉴,在下是白堂主从外地征调来总衙辅佐办案的差役,这是文函,这是白堂主发的临时令牌。” 陆人杰摸出先前白雾貌交给他的一份早已盖好了各类印鉴的身份文函,以及一块斩魔令牌。 守卫接过去,细细查看起来。 一旁还有两名守卫手里拿着陆人杰从未见过的八卦铜镜,沿着他身体各处缓缓扫查,小兄弟栖身的暗处都不曾放过。 他感觉自己在过地铁安检一般。 “进去吧。” 检查完毕,守卫将文函和令牌还给陆人杰,这才让开路。 陆人杰进入总衙,只见各处廊道院落里,来往皆是神色凝重的斩魔卫,鲜有人开口说话,一片如临大敌的气氛。 他细细瞅了几眼,未找到朱丝侯与张德帅二人,于是循着记忆,按照离开时和白雾貌的约定,独自往先前去过的不阿堂赶去。 “啊——” “哎哟——” 在去往不阿堂的路上,他接连碰见了六七个躺在担架上,发出淡淡哀吟的人。 有的面骨变形了,有的四肢断裂了,有的嘴角还在隐约淌血…… 这些人,全是先前齐聚在不阿堂密室开过会先离开的堂主。 他们怎么了? 看起来有点惨的样子啊,难怪惹得司台大人都出口了…… 不知道白堂主她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心头如此念想着,他已然进入了一片灯烛高悬的不阿堂院落内,此刻已没了第一次来时的守卫盘查,应该是被调度开去别处了。 进入大堂,只见一个浑身上下皆被白纱严密包裹起来,只露出眼鼻口的木乃伊正单独坐在堂中,动作僵硬地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大口灌着闷酒。 那么飒爽的白堂主,竟被打成这副模样了…… 陆人杰心头惊叹一声,莫名有几分想笑。 他之所以能辨别出此人就是白雾貌,是因为眼前这木乃伊的胸肌异常高耸,加之二人先前又约定好了今夜各自办完事后在此汇聚。 “白……白堂主……卑职已经从林院长那里询问清楚回来了,敢问你这是……遭遇了何事?” 陆人杰上前行礼,开口问道,语气柔和,带着几分“情真意切”的关怀体贴。 但他伸着脖子,盯着木乃伊不停详细打量的眼神,却将他好奇看戏的八卦心态出卖得一干二净,他此刻就感觉仿佛看到了几天前的自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堂主失算了……” “你未说错,那跟踪我的力量,的确是想杀了我……” 白雾貌现在的动作幅度有限,并未发现陆人杰的眼神,她犹如机械人一般,缓缓挪动,放下手里的酒壶,开口感慨道,大概是因为周身伤势牵连到了内腑,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略显得滞涩,不敢过多喘气增添感情。 对此,陆人杰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先前在地下室里说时只是胡说八道,直到方才得知自己被黑莲藏影是准备伺机杀了他之后,他便猜到了现在这情况。 他只是未想到,波及范围会这么大,竟然连其余一众提前离开的堂主也伤残了。 接着,白雾貌简略将自己提前在密室中召集众堂主开会,商量今夜在安乐街的泥土广场动用武炉阵法,来个出其不意揪出那跟踪者的计划,以及后续的遭遇全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时,陆人杰才终于清楚,白堂主说的另有事半是指的何事。 藏影子里的老僧? 佛门四品金刚境,不破金刚法身? 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伽蓝寺的扫地僧,智丰和尚! 对此,陆人杰心头倒是略感错愕。 因为在黑莲的命运里,自从他二十岁那年被智丰转手给了血莲教做护法后,便再未见到过这老和尚,他还猜测,这和尚多半已经去世了。 谁料老家伙不仅身子骨硬,命更是硬,不仅活到了现在,今夜他那正直壮年,且修为同样是四品金刚境拥有不破法身的爱徒都已然破颅西去,他竟还毫发无损地安然脱身了…… “既然是四品金刚境的老僧,那恐怕身份不难追查,去伽蓝寺一问便知。” 听罢,陆人杰故意引导了一句。 “已经有人赶去伽蓝寺查问了,你去书院那边查得如何?”白雾貌僵硬地道。 “说来也巧,卑职的影子里也藏着一个跟踪狂魔!不过幸运的是,卑职遇到了林院长……” 谈起林院长那个妙人,陆人杰不禁笑了笑,开口回道。 他这露笑表情和侥幸的语气令白雾貌心头很不爽,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被这登徒小吏嘲弄背时倒霉。 但她伤势有点重,不敢发飙。 于是只得一言不发地重新伸手,缓缓去拎酒壶,准备继续借酒浇愁…… 见状,陆人杰主动上前,轻快地拎起酒壶,喂到了她嘴边…… 白雾貌心头一愣。 还是第一次,有属下这样毫不避讳,神情自若地喂东西到她嘴边。 这难道不会显得过于亲昵,逾越尊卑礼节么…… 她心头踟躇着,眼皮一挑,盯了一眼陆人杰玉白俊美的脸庞,下一刻便鬼使神差地,竟然张开了口,含着递来的长长壶嘴。 主动吸咽了起来。 对此,陆人杰倒是没那么多心理变化,他这举措纯粹是在关爱伤残上司。 动手时,他口舌也没闲着,而是将他今夜去书院拜访院长,以及后续在街巷里用诛言暗算了影子里的潜伏老六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除了焚尸古炉读取记忆和纯阳体魄这些不可言说与不好言说的内容…… “林院长写的‘暴毙’二字诛言着实厉害!” “卑职猜测,那跟踪在我影子里的黑袍人,与那跟踪白堂主你的老僧多半是同门修者,很可能也是佛门不破金刚一类的路子。” “但那人却在看见书纸上的字迹后,便痛得头颅胀大了半圈,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砰的一声,炸得整个街巷都是血浆,后来,卑职便听见了司台大人的爆喝……” “呜呜……呜呜……” 陆人杰正滔滔不绝的汇报经过,倏地感觉手里的酒壶在乱晃,还听见身前的白堂主发出了呜呜闷哼。 他低头看去,只见这端坐在椅子上的木乃伊朝他瞪着眼,不断示意他赶紧把壶嘴拔出去。 看样子,她已经喝不下了。 汇报得太投入,说着说着就抬起了头,倒是忘了留意自己正在给她注入酒液。 陆人杰赶紧拔出壶嘴。 “嗝儿~——呼呼呼……嗝儿~……” 白堂主胸肌起伏着,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一股浓郁的酒味瞬间扑向陆人杰。 “实在抱歉,卑职说得挪目了……”陆人杰抱歉道。 “呼呼~嗝儿~——无妨,本堂主何止这点酒量,你太小看本堂主了,嗝儿~——嗝儿~——” 白雾貌很要强,毕竟自己以喝酒凶猛著称,酒水这点面子上的问题,还是要挂住的。 说完,她赶紧主动转开话题道, “林院长乃儒家当今唯一的一个二品‘自命’境的儒修,实力与司台大人不相上下,他写的诛言,自然非同凡响,看来本堂主派你去书院的确是没错。” “你赶紧扶我起来,司台大人方才交代了,待你回衙门,让我带你去一趟超然台,他要亲自给你吩咐一个任务。” 啥? 司台大人要见我? 还要亲自给我吩咐任务? 是啥任务需得这位大拿来给我吩咐? 难道是一项非我不能完成的任务? 我才来玄京一夜还未过完,见了安国书院院长不够,回头还得立马见斩魔司台? 我这一夜得接多少位稀客啊…… 闻言,陆人杰心头感到极其震惊。 “卑职遵命。”心里七上八下一团疑问,但他面色上却未流露出来,也并未多问,只照做便是,一切疑问,等到了超然台,便自见分晓。 这份面上的从容反应,倒是不禁令白雾貌心头对他再次刮目相看起来。 她知道,若是换做这斩魔司内的其他任何一个斩魔卫听到这消息,必然会激动兴奋得面色大变。 因为高冷如她,当年第一次听说司台召见时,也是如此失态过。 然而面前陆人杰这个小吏闻言,却是面若平湖! 这个男人,成熟沉稳得太过可怕了……她心头默默惊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