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龙雨领着燕归往楼上观景台而去,行至半途燕归自觉在一处楼梯拐角停下脚步,任晏龙雨一人登台而去。 晏龙雨施施然登上观景台,穿过一道屏风后,顿觉四周香风萦绕,环视左右后,目光定在了正坐在窗前矮桌旁虚位以待的忱云钗身上。 这位容颜再无遮掩的天之娇女盘腿端坐于蒲团之上,微微收紧眉头,白皙的双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藏在袖中的玉笛,可谓“琼瑶玉额眉心蹙,星眸流转藏秋水”,使得见到此景的晏龙雨不由心神摇曳。 见晏龙雨来了,忱云钗收起了愁绪,浅眉低笑着举手示意晏龙雨在矮桌前坐下,晏龙雨没有推辞,礼貌轻笑着点了点头,撩起衣摆坐在了她的对面。 晏龙雨毫不拘束,侧转身子倚桌笑问:“公主殿下这是,有心事?” 忱云钗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晏龙雨的一举一动,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晏龙雨继续道:“今日一事,公主殿下以身作饵,各个击破,只为给武兆百姓一个公道,只为让武兆将士多几人活着,殿下的胸襟胆识让晏某人佩服,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您贵为千金之躯,高高在上,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等闭塞乡野之地,恐怕不是仅仅为了剿匪这么简单吧?” 被少年一语中的戳穿心思,忱云钗苦笑道:“晏公子不愧是剑仙遗孤,果然聪慧过人,没错,本殿此次正是特意为你而来。” 晏龙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也对,以龙渊台的手段要想知道我的身世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我晏龙雨有什么本事能让你这位公主殿下亲自为我跑上一趟!” 忱云钗没有作答,而是神色落寞地看向晏龙雨,目光清冷惹人怜惜,反问道:“晏龙雨,你信命吗?” 命!晏龙雨对这个说法再熟悉不过了,好像自从他记事起,他身边的人都对他说过“你身负天命”诸如此类的言语,他的父母也或多或少因为他身上担负的所谓“天命”而身死,就连启山的白衣天人都说他是紫薇星转世,可晏龙雨从来没有自命不凡,甚至对自己担负天命的这种说法感到可笑。 我如今连自己都没活明白,又何谈你们口中的“替天行命”一说呢! 思索良久,晏龙雨答道:“我知命,但不信命!” 忱云钗眼中流露出一抹艳羡,显然为他的话而动容:“好一个知命不信命,可我却做不到像你这般洒脱。我父王初临帝位之时便请老国师庞灵观为我观过面相,老国师直言不讳,说我是‘无运之人而生于气运之地’,前半生气运鼎盛享尽人间富贵,后半生气运凋零,漂泊余生,历尽人间苦难、尝尽女子屈辱,终会暴毙而亡。” 晏龙雨随即追问:“那,可有解命之法?” 忱云钗苦笑点头:“这解命之法,便是找一个身负山河气运的良人,嫁其为妻,窃其气运,残喘余生便是善终。” 晏龙雨轻挑俊眉,略显谨慎的试探道:“所以,你今日找到了我。” 忱云钗神情低落,依旧淡淡苦笑着点头:“这些年来,通过钦天监的数次推演,我去找过许多的所谓身怀气运之人,其中也不乏名门望族青年才俊,可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七分敬畏三分淫欲,我很不喜,甚至觉得天底下的男子都是这般,但今日,我在你的眼中却始终看不到这些……” 突然,晏龙雨幽幽开口,阻止了女子继续说下去:“可是,你那皇帝父亲赐下毒酒毒死了我娘!” 晏龙雨言辞冰冷,忱云钗娇躯一颤,随即站起身走向了雕窗,她背对着晏龙雨双眼微红问道:“我是他的女儿,所以你恨我,对吗?” 当今天子忱乾为政果断狠辣,多年以来,凡是动摇其帝位的存在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镇压、制衡,西蜀晏家就曾被其赐以毒酒敲打过。可身为一个男人,这位君主却算得上是天下男人的典范,他对与其共同经历过患难的姚皇后用情至深,在那位姚皇后死后,陈乾更是立誓不再宠幸任何妃子,为其守身。 因此身为皇帝,陈乾膝下却只有三子一女,其中幼子也是太子的忱天宝和长女忱云钗为姚皇后所生,陈乾对他们爱护有加,视若珍宝,可对待皇后在世时其她妃嫔为其所生的另外两位年长皇子,这位淳丰帝却是一直不温不火的态度,其痴情程度令世人唏嘘。 忱云钗深知这一点,她的那位父皇或许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无愧她们母子三人。所以,任何人都可以私下里对这位狠辣无道的皇帝骂上一句,唯有她万万不能。 明月撒白霜,凉风吹动醉仙楼屋檐下的一排排灯笼,摇曳的火光映得楼下甲士的笔直身影左右摇摆。 顶楼的这二人一坐一立,静默无言。 晏龙雨心中踌躇许久,最终看向女子背影,笑道:“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恨你,但却也不敢对你有其他的心思。” 忱云钗身为一国公主,见过许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从未有过怯场,可此刻听到眼前少年的回答她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微抿起嘴唇释然般轻吐出一口闷气,高挑的身形又重新转向了晏龙雨, 却见晏龙雨正从其布袋中取出了一个檀木盒子,他一边将盒子放在桌上推给忱云钗,一边说道:“公主殿下穿金戴玉见多识广,可识得我这枚玉牌的质地?” 盒子里是那块紫玉,也是晏龙雨的娘亲殷缘留给儿子的唯一一件东西。 忱云钗重新坐定后,打开了面前的这个木盒,看到了一枚刻有“醒龙汲雨”字样的紫玉牌,玉身通透,夜色中玉牌周身似乎微微泛起一层紫色氤氲,神秘而又温和。 她垂下眼帘,伸出白皙双指轻抚玉壁,端详过后淡淡道:“这是霞州慕华山的独有玉种暖玉,此玉于女子而言有滋阴补阳,驱除寒气的作用,本就是玉中仙品,而这黛紫之色乃是仙品中的仙品。” 正当忱云钗准备拿起盒中的紫玉再仔细看看时,却发现紫色玉牌之下还压着一个针脚细密的香囊。 这枚出自扶龙郡那位苦命女子之手的香囊虽没有什么名贵的取材,却是处处相思扣,遍布同心结,其中的情愫不言而喻,比比皆是,也就不懂情之一字的晏龙雨至今没有看出来。 忱云钗沉默了,她将刚拿起的玉牌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眉头紧锁非哭非笑:“看来我马不停蹄还是晚了一步,她,定是时时刻刻在想你吧!” 晏龙雨摸不着头脑,愕然道:“你说啥?” 果然,女子心思最是难得,最是难忘,最是难懂! 这世间,又有多少无心之人伤了多少伤心的有心人呢? 忱云钗没有再给晏龙雨说话的机会,清冷且坚定道:“既然你我话已经说开了,那我们从今以后便井水不犯河水,晏公子便请回吧!”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退了,今夜过后,我与公主殿下有缘必会再见的。” 似乎尚未意识到什么的晏龙雨蹑手蹑脚般取回了放在女子面前的檀木盒,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起身缓缓朝楼下走去。 其实,晏龙雨此时并不是真的不明所以,他只是不想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在他面前难堪,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因为他也曾体会过她此时的处境,深知在男女情愫之中,最先动情的那个人,最是无助与卑微。 当晏龙雨快要走过屏风之时,忱云钗又突然叫住了他。 美若天仙却无法打动眼前人的女子猛然抬声问道:“晏龙雨,你我二人算是朋友了,对吧!” 晏龙雨没有回头,但点了点头。 “今日的救命之恩,本殿不会忘的。”忱云钗又补充说道。 晏龙雨转过头来笑了笑,绕过屏风,隐去了身影。 晏龙雨走后,忱云钗缓缓起身,缓缓走到了屏风前,怔怔出神,轻声呢喃道:“老国师说得不错,原来这世上真有一个我忱云钗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命里无时,又何苦强求呢……” 次日。 紫竹县县衙门外,得胜归来的老将仓周张榜以告百姓: 其一,毓秀公主亲临紫竹县; 其二,紫竹县令纪春帆勾结匪寇,已被斩首示众; 其三,作恶四县的枯松岭匪寇被朝廷悉数剿灭; 其四,奉公主殿下口谕,紫竹县县令之职由老府吏杨寿代掌。 全县百姓夹道欢庆公主殿下驾临的同时,晏龙雨、独孤浩荡四人辞别了忱、范二人,离开了正值热闹非凡的紫竹县,继续往西蜀而去。 在临行前,毓秀公主忱云钗将其此次出行所骑的一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西域夜照玉狮子马送给了晏龙雨,马名为“思追”,以报少年昨日救命之恩。 才女范小纯含泪以画相赠,与独孤浩荡不舍分别,两人交换书信一封,其内容晏龙雨等人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