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如孤独的礁石,被无穷无尽黑色的汪洋包围。 黑烟成浪,一次次地涌上来,全力拍打孤礁,激起百丈烟尘,却又一次次地退去,无功而返。 祝安始终站在城头,直到手中的两枚种子,从青色转变成深灰色。 “可以了。” 他凭空伸手一抓,又从城下无尽黑浪之中抓起一只冥族鬼兵,摄入掌中。 当即转身,准备离去。 眼下目的达成,他又不是萧挞那样的好战者,懒得在这鬼地方逗留。 城外的冥族阴鬼们却不乐意了,啸叫连连,对这种丝毫没把它们放在眼里的行为,感到出离的愤怒。 有一道几乎凝实的阴影从黑烟中浮现,扭曲的面庞上,一对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背对它们的白袍书生。 “待我成冥皇,当踏平你的天下……” 祝安蓦然回首,笑了。 “那你今天还敢冒头?” 一道青光,自城中起,横亘长空,霎时贯穿漫天黑烟,径直射中那道阴影,将其轰然击碎。 哀嚎声里,成千上万的阴影碎屑四散飞溅。 旁边的阴鬼们愣了一下,旋即发出饥渴的低吼,一哄而上,疯狂抢食这些碎屑。 再也没有谁敢对着城中之人挑衅。 黑烟化作的巨浪,也暂缓了对荒城的攻势。 祝安大步离去,一直走回通道口处。 旁边的幽族众人仍旧呆若木鸡,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难以自拔。 以一己之力抗拒无尽冥气浪潮,白袍守孤城,仿若神明,这景象着实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祝安一挥手,“走吧。” 李清曼如梦初醒,僵硬地点着头,“是,是。” 刚才在通道另一头,自己竟用长枪指着这位大人物的鼻子——一想到这幅画面,她就忍不住直冒冷汗,有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战栗感。 见面先论强弱,这是幽族如今的习惯,但也是基于大家实力相差不多的前提下。 在差距悬殊时,弱者这般挑衅强者,跟找死无异。 李清曼只得庆幸,自己走了大运,碰到一位脾气不错的强者,只罚她跪了一会儿。 “如此绝顶人物,实力强悍,脾气又好……其实怎么罚我都可以啊。” 她眼中又闪起了兴奋的光。 “等出去之后,当在吾主面前请罚!” 幽族众人没敢耽搁,已陆续进入通道,祝安一人断后,施法布置封印。 冥气确实能侵蚀万物,包括空间,但这次过来一看,其效率还是比较缓慢的,强者封印一次通道,持续千百年问题不大。 日后记得此事,在通道另一头,定期加固封印即可。 最后,祝安再回望一眼这个特殊的世界。 断壁残垣之外,除了滚滚冥气,便是无尽的萧条,冷风瑟瑟似低声哭泣,阴霾成烟在风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山河惨淡,繁华凋零,万象皆寂,死气沉沉。 视野所及,皆为大势已去的颓败。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即将毁灭的天下。 不是什么小秘境,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一方广阔无垠的大千世界,竟沉沦至此…… 幽族不少人此刻也心情复杂,有逃出生天的喜悦,也有背井离乡的凄楚。 尤其是年长者,完整经历了从繁华到破败的百年光景,心中伤感无限。 有白发苍苍者,轻声吟唱,语气沧桑: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冥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 他们,其实也不是附近的原住民,多年来被冥族追杀,东躲西藏,早已不知家乡在何方。 祝安默然,听着这歌声,挥手将通道彻底封闭。 “尘世如苦海,迟早会淹没众生啊。” 他有预感,将来的某一天,自己所处的万妖天下,也会遭遇类似的浩劫,众生覆灭,仿佛这就是宿命。 不过,祝安相信一切皆有变数。 早做准备,未必不能超脱。 伴随着通道关闭,附近的断壁残垣也都化作齑粉,包括那块指示通道位置的石碑。 一切化归混沌,是祝安清理了现场,让通道的具体位置没那么容易暴露。 下一刻,茫茫黑烟如潮水涌入,吞没了整座荒城。 大潮反复冲刷,将本就破损的城中建筑,几乎侵蚀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无数碎瓦残砖,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汪洋一片的冥气并未在此地停留太久,阴鬼们很容易感到饥饿,若不想自相残杀,就只能去寻找、吞噬其他的生灵。 冲击一条封印完整的空间通道,花费时间太长,冥族强者们坚持了半个月,便耗尽了耐心,转向离开。 浪潮退去,只留下满地疮痍,和毫无生机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叮。 忽有轻响,点醒了这一地的死寂。 是有片碎瓦突然翻起,滚落在旁边的断裂石阶上。 将碎瓦顶开的,竟是一株小小的笋苗。 圆锥形,上尖下圆,中间有节,和正常竹笋相似,却有一点截然不同—— 它表面没有一点绿意,而是呈现黯淡的深灰色。 仿佛,完美地融入了这座幽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