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初秋的清晨,晨雾消散,阳光通过老树泛黄的枝叶投在许苑云脸上,无比绚烂。 季平安猛地一怔,仿佛眼花了。 他定定望着一袭白裙,纤柔如一颗水草的柔弱女子,嘴唇动了动,终于明白,为何栾玉突兀出现在家中。 “你怎么来了。”种种情绪翻涌起伏,最终还只是汇成了这样一句简单询问。 说话的同时,季平安还扭头确认般看向门口,薄薄的一扇院门实在缺乏安全感。 许苑云眨眨眼,知道他心中所想,嘴角笑容灿烂不变,嗓音却稍微抬高了几分: “本座上山多日,此番回来裴氏‘探亲’,恰好也听闻山下近来变故极多,季司辰又做下不少大事,故而也顺便来此探看。” 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外头的那些耳朵听。 至于“探亲”很好理解,许苑云如今的公开身份,还是李湘君的侄女,莫愁姑娘。 因被季平安举荐,而被齐红棉看中收入御兽宗,入选皇宫的妃子还有回家省亲的规矩,拜入御兽宗的弟子,也非断情绝性。 即便是为了维系“莫愁姑娘”这个马甲,许苑云抽空回余杭“探亲”也说得通。 只是说这套话术的同时,许苑云步伐轻盈地撑着藤椅站起身,轻巧地来到季平安身旁,脸颊略显羞红地拉起他的手。 用一根青葱般的玉指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 “我想你了。” 外表柔弱至极的少女其实有一颗勇敢的大心脏,在男女之事上,其实比魏华阳都更果敢与大方。 或者说,二女其实是截然相反的。 魏华阳外表英姿飒爽,敢爱敢恨,但其实内心胆怯而敏感。 否则当年和离阳与画圣张僧瑶三人行走江湖千万里,也不会始终未将爱意吐露。 写信时,都遮遮掩掩,直到最后逼得没办法,才敞开心扉。 而许苑云外表柔弱娇羞,但骨子里是个一旦做下决定,将一些东西想清楚后,便勇敢的一塌糊涂的女子。 尤其在此前,二人于秦淮河上重逢,于老客栈内捅破最后一层后……她就已经不再在乎世俗礼教的约束,只想坦诚而热烈地表达思念。 甚至于,只隔着一扇门,在时刻会暴露的紧张氛围中说这些情话,会觉得有些刺激。 季平安怔怔地感受着掌心痒而滑嫩的触觉,迎着许苑云微微扬起的脸上含情脉脉的眸子。 这一刻,无须任何多余的话语,他已经明白了少女的心意。 他笑了笑,说道: “许御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些许小事未曾想传到御主耳中,实在惭愧,请坐。” 嘴上是客气的话语,手上却拽着少女的嫩滑小手,在她掌心也飞快勾勒文字: “山上生活怎么样?齐红棉有没有欺负你?御兽宗伙食如何?修行顺不顺利?” 许苑云侧头认真地感受着掌心的文字,嘴角翘起的弧度扩大,然后似嗔似笑地瞪了他一眼,就很好看。 季平安心神摇曳,给许苑云转回身,牵着手,拉到了老树下,然后稀里糊涂的,二人挤在了一张藤椅中。 开始了嘴上一套,手里一套的戏码。 许苑云: “季司辰客气了,一别多日,看伱今日气色,似乎修为又有精进,恭喜恭喜。” 手上勾勒文字: “这么多天,你都不想办法找我。还是上回黑长史回山,才带来了你的消息。” 眼神幽怨。 季平安如芒在背,苦笑不已: “御主谬赞,运气罢了。” 抓着小手写着: “我也想……但毕竟不方便,你知道的,御兽宗人多眼杂,我现在还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否则麻烦太大。若是给齐红棉发现你我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许苑云哼了一声: “季司辰不若给本御主说说?” 依偎在他怀里,抓过来大手写字: “你就是不想负责!果然师父当年说的是对的,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季平安头大如斗: “御主有令,自当遵从,这要从四圣教作乱说起……” 嘴上这漫不经心说着四圣教搞事,在三黄县制造的危机,自己如何破解,过程中当然隐藏了关于与某人一路逃亡的后半段。 两个人手上则交替反复,用文字说着毫无信息量的垃圾话: “我和其他男的不一样……” …… 门外。 栾玉如一尊门神立着,将鬼头鬼脑,一副贼兮兮模样的俞渔死死挡在外头。 众人却都默契地屏息凝神,发动耳力,听着院内的交谈声。 只可惜,听了半天,都是客套的带着疏离的话语,仿佛真的只是两个相识的前辈与后辈,在商业互吹。 对八卦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的沐夭夭撅着小屁股,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直到腿麻了,院中毫无营养的对话才结束。 脚步声靠近。 众人瞬间“刷”的一下正襟危站,一副压根都没听的模样。 等院门吱呀打开,季平安送着许苑云走出: “御主慢走,若有差遣,尽可吩咐。” 许苑云白衣如水,脸上一副清淡客套的笑容: “季司辰请回,接下来几日,我都在余杭裴氏,若有事可来寻找。” 然后才看了栾玉一眼,说道:“栾长老,我们走吧。” 栾玉躬身行礼,告辞离开。 目送二女离去,沐夭夭才一脸失望的表情: “就这?” 其余人也大为失望,季平安没好气地给了小吃货一个脑瓜崩: “你想要什么?” 沐夭夭噘嘴: “好歹也得带点礼物吃食吧。对啦,这次去禅院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季平安笑笑,当然不会解释,二人在院内具体做了什么,也不会解释,临别时许苑云在他掌心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时间地址。 “禅院之行啊,这次还真发生了不少事呢。要不圣女,你来讲?” 俞渔兴奋地好似一只哈士奇: “好呀好呀!” 然后,人来疯的圣女顿时抛下了心中的少许疑惑,招呼众人回到院中一阵吹嘘,听得神皇、黄贺与沐夭夭三人一惊一乍。 没想到“人世间”势力比想象中更大,佛门也牵扯了进来。 神皇更是对此高度重视,产生了强烈的紧迫感,诧异于,这些组织为何效率如此之高。 “季平安,你也说句话啊。”方世杰看向全程走神的星官。 季平安回神,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恩……天色不早了,吃午饭吧,下午我去一趟阴阳学宫,见监正,可能要晚一些才回来,不用等我吃晚饭。” 方世杰怀疑地看了老朋友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有事。 …… …… 下午。 季平安如约出门,却没急着先去学宫,而是先赶往了斩妖司,找到夜红翎询问了后续情况。 得知余杭知府对此高度重视,已经写成奏折加急送往神都,同时通告了三清观。 “知府的意思是,一弘法师的死,后续产生怎样的影响,目前还不确定。要等南唐佛门的反应,不过考虑到消息传递往返,以及一些程序上的问题,预估要约一个月,才有答案。 但佛门之后肯定会派人来余杭一趟,到时候恐怕会找我们了解情况。”夜红翎如是道。 这个答案与季平安猜测吻合,并不紧张,甚至有些期待。 九州广袤,各地消息割裂。 群星归位后,佛门那边究竟又何种变化,他还一无所知,若有机会接触下,倒也不是坏事。 告别夜红翎,他径直前往阴阳学宫,但却被谢文生告知,监正闭关中。 “真的在闭关?” 学宫大门,季平安看着对方,有些胡怀疑,主要是这个大弟子总搞偷袭,鬼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谢文生一副衰样,没精打采: “不信你自己上楼看。” 季平安想了想,大弟子闭关是好事,其早一日能踏入神藏,应对未来灾劫的把握就大一分,便也没打扰,只是递出一封信: “这个帮我递过去即可。” 信封上是有关佛陀疑似重生的情报,但他用了星官的秘法进行封存。 谢文生等外人看不了。 告别摆烂读书人,季平安看了眼天色,还有些时辰,便迈开步子找了个客栈,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了下。 之后钻进糕点铺,买了一盒子糕点,磨蹭到天黑,这才雇佣马车,乘坐抵达城内的某座客栈。 拎着食盒进入店内,询问了伙计某个房间号码的位置,只说找人,这才蹬蹬上楼。 “那位公子怎么上去了?”掌柜的好奇询问。 伙计神色复杂: “找人的。之前不是有个顶好看的姑娘过来?” 掌柜怔了怔,痛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季平安并不知道楼下路人的心态。 天色已然擦黑,客栈走廊上也只有几盏灯笼照明。 当他核对房间号,抵达某间屋门外时,轻轻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清幽香气,屋内一片黑暗,未曾点燃灯烛。 他轻轻吐了口气,借助窗外透进来的些微星光,走到桌边,捻亮灯芯。 “嗤——” 随着火苗点燃,焰心静谧燃烧,房间中的黑暗被飞快驱散。 将食盒放在桌上,他这时候才终于有心思,看向床铺。 轻纱窗幔垂落,模糊可以看到松软的锦塌上,盖着一铺薄薄的被子,许苑云侧卧其上,穿着一袭开襟的白色里衣,似乎睡着了。 被子一角搭在其纤细的腰肢上,季平安视线从下往上移动,先是一双白皙玉足暴露在空气里,足趾粒粒分明,圆润秀气,继而循着叠在一起的纤柔的,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双腿向上,掀开的被角下,臀形圆润美观。 季平安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抬手掀开轻纱窗幔,听到了许苑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没睡啊……想来也是……季平安笑了笑,眼神温柔地坐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许苑云沐浴后白里透红的脸蛋。 紧闭的双眸,颤抖的睫毛,脖颈上的沁出的汗珠。 回忆起二百年前的点滴。 安静的气氛中,二人都没有动弹,仿佛在僵持对峙,但房间中的气温却悄然升高。 终于,许苑云有些不开心地撇了撇嘴,眼睛撑开一条缝,微微侧头看向后者,二人视线对视,许苑云脸颊一红,赌气般道: “你来干嘛?” 不是你让我来的……季平安腹诽,说道: “我给你买了礼物,你最喜欢吃的糕……” 许苑云扭转腰身,哼了一声不搭理他:“我不想吃糕点。” 季平安哭笑不得:“那吃点别的?” 许苑云就往里蹭,将自己埋进被窝里,闷不吭声,皮肤却染上了殷红。 季平安眨眨眼,明知故问:“吃不吃啊?” 然后就听棉被里传出声音: “我找了个理由出来的,栾玉和整个裴氏的人盯着,不能夜不归宿。” 言外之意:时间不多。 季平安“哦”了一声,然后抬手将拉开的帷幔合拢,隔空屈指一弹,桌上的灯烛“噗”的一声熄灭了。 然后有惊呼声传来。 …… 一个时辰后。 黑暗里传来许苑云大口呼气的声音:“看来你这段时间修为的确提升了不少。” 季平安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度:“你的修为恢复的速度比我想象中慢。” 许苑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们御兽宗培养的是宠兽,本体向来都不强,和你能一样吗?” 季平安奇怪地说:“可我们星官也是修的精神力啊。” 许苑云没好气地用力掐他,委屈地直哭:“谁让你还兼修武道来着?武夫都是怪物。” 季平安就很心疼,温声安慰了好一阵,说道:“那就这样?休息一会吧,说会话。” “恩。” 两个人就真的絮叨了起来,彼此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与思念,许苑云讲述自己在御兽宗内的日常,季平安讲述自己在外历练的收获。 “你累不累?”忽然,许苑云又问了一句。 季平安奇怪道:“我没关系啊,你不是……” “你们星官不是会恢复法术么,给人疗伤那种。”许苑云疯狂暗示。 啊这……季平安面露迟疑,但很快的,黑暗中闪烁出碧绿色星光,铺满了房间,无比绚烂。 待星光散去,房间中温度再次升高。 吱呀吱呀。 楼下拿着毛巾擦桌子的伙计抬起头,听着头顶再次传来的动静,有些害怕: “这不死也脱层皮啊。” 一个时辰后。 又一次碧绿星光亮起,底下早已经关店,趴在柜台里打盹的伙计一个激灵,绝望地听着嘎吱嘎吱的动静,碎碎念着: “这还是人吗……” …… 凌晨时分。 桌上的蜡烛终于再次被点亮,许苑云丢下火折子,掀开盒子,拿起一只糕点塞在嘴里,又倒了茶水配着吃。 木系疗愈术法并非全无代价,每一次治疗,都要消耗伤者的能量。 更不用说在大量的运动和脱水后,强烈的饥饿翻涌。 许苑云一口气吃了半盒糕点,才终于觉得眼前不再冒星星。 季平安笑道:“饱了没?如果没有的话……” “饱了!” 许苑云一个激灵,下意识回答,然后有些畏惧地后退到窗边,两人对视片刻,忽然噗嗤一笑。 许苑云看了眼月亮的位置,说道:“我得回去了。” “哦。”季平安声音低落:“那明天……” “未必有机会,偶尔一次没关系,次数多了,容易惹得栾玉怀疑。”许苑云鼓励地抱了下他,说道:“来日方长呀。” 季平安笑了笑:“有道理。我送你?” 许苑云痴痴一笑,抬手一招,层叠罗裙眨眼功夫穿好,然后才一拍脑袋,说道: “哎呀,险些忘记了,我带了个礼物给你。” 礼物? 季平安面露疑惑,就看到许苑云忽然从衣袋中拿出一根半个巴掌长,赤红如血的羽毛。 “这是火凤的一根羽毛,是我找它偷偷要来的,你拿着,若是遇到了难以抵抗的危险,将其点燃就可以换来一次堪比观天初境的力量,但持续时间很短。我本想拔更强的羽毛给你,但火凤如今毕竟是齐红棉的宠兽,总不能做的太过火。” 季平安怔然接过,心想小红鸟也确实不容易…… “走啦。”许苑云俏皮地一笑,然后捏起一枚令牌,轻轻一丢。 虚幻的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宠兽浮现,将她一卷,便化作一道清风,吹出了窗子,消失在了茫茫的暗夜中。 只剩下季平安捏着那根火红的羽毛,感受着屋外吹来的初秋的冰冷空气,怔怔失神。 良久,他才小心而珍重地将羽毛收起,准备回家。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季平安放在锦囊中的一枚属于“执剑人”的木牌剧烈震动。 “宋清廉在找我?”季平安略作感应,有些诧异: 这么晚了,这名余杭隐官为何突兀发信?这还是第一次,除非是有紧急情况,才会如此。” 季平安不敢耽搁,匆匆抓起剩下的糕点塞进肚子,然后揉了揉腰子,穿戴整齐,打了个响指。 整个人以遁术消失。 …… 宋宅,书房。 灯火明亮,余杭隐官宋学正背负双手,焦急踱步,不时看向摆放在桌上的隐官令牌。 忽然,房间中斑驳星光凝聚。 季平安施施然走出,俯瞰宋学正:“召唤吾来,发生何事?” 宋学正先是一惊,旋即躬身便拜,口呼参见大人,等抬起头看了眼易容后的季平安那有些发青泛白,顶着黑眼圈的脸庞,大惊失色: “大人何至于此?!” …… 错字先更后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