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神了一会儿,拿出洛凡溪的那封信,看了又看。 近些天来,这封信他看了不下百遍了,至今日,甚至已能倒背如流。 某一刻,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催动内力,在经脉中顺、逆流淌,把心底最深处的一抹不安,给强行压了下去。 怀中一阵痒动,夜无眠无奈地摇了摇头。 往里看时,那盒中的蜈蚣,已然钻了出来,正趴在他胸口上,捣鼓着手脚,往上方爬呢! 夜无眠“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七日之前,你这小把戏把檀木盒子咬破,我怜你无处可睡,又给你制作了一个小盒子。可没两日,你又把新盒子咬破;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盒子,也都如此。 今天这已是第五个盒子了,也不免遭受你的口啮之灾。我的蜈蚣兄,你这般做,究竟有何用意?蚯蚓你也不再吃了,粒米未进,你究竟是要闹哪般?” 说话间,那蜈蚣已然沿着他的胸膛,爬到了脸上。 夜无眠感觉沿途痒痒的,忍不住去挠。 这一挠,顿感觉不可思议。 “脖子以下,它所爬的路线,居然是我内力的运行路径!” “这是巧合吗?” 本来心情烦躁之下,这蜈蚣爬上脸庞,他是忍不住要勾指弹掉的。 但现下这蜈蚣爬行的路线如此玄奇,他便想起了,那八步神机祁莲笑所说的“囚龙煞”一事,以及对方那认真语气的嘱托。 片刻后,他终究是强行忍住,任由这蜈蚣经由脸庞,爬上头顶,钻入他的头巾之中,找了一处头发最茂密的地方,停了下来。 “嗯?停下来了?”夜无眠感受着头顶上的动静。 蜈蚣不再爬,也不动来动去,只是缩成极其细小的一团,乖乖地依附在他头发之中,仿佛睡着了一般。 “莫非是要冬眠了?毕竟连蚯蚓都不吃了。” 若是冬眠的话,盒子里太冷,它不愿待着倒也正常。而人的头皮上暖和,毛发里保暖,正好适合它睡觉。 想了一圈,也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既然蜈蚣没有再爬来爬去,夜无眠索性也懒得管它,就任由趴在头发里睡。 对于祁莲笑所言的“囚龙煞”之事,虽然玄之又玄,难以采信,但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况又有新的市井言语这么说,“听人劝,吃饱饭”。 那就暂时如此吧。 他不再纠结此事,把被蜈蚣咬穿了的破盒子,用力掷出窗外。 随后,他信步走出聚义厅,往黑麋峰下走去。 …… 九月廿六,很快到来。 立冬后的第一场山雨,从凌晨时分开始,挥挥洒洒,一直下到辰时饭后,都还没有要歇住的意思。 昨日的云有多厚,今朝的雨就有多寒。 风无声地吹着,把雨帘吹斜。 山中寒气逼人,厚厚的衣裳在身,犹觉得冷冻难禁。 夜无眠有内力护持,尚能容忍;山中的大小喽啰,没有内力基础,被冻得难受,只得烧火取暖,裹上打劫得来的破棉衣,跺着脚,骂着天气的邪性。 聚义厅外,一片雨雾笼罩,山中的奇松怪石,掩映在雨中,有了十分的奇形异状,像埋伏着十万暗卒。 草木皆兵的感觉,以此刻为炙。 看着窗外景物,夜无眠不禁一阵怅惘,想到那书信的约定,思索道:“今日这般下雨,那吴掌事等人行路可便?推着军械器具,车马在这山道中,尤其难行;道路泥泞坑洼处,更是维艰。该不会,最终不来了吧?” 他内心底,竟然暗暗希望吴掌事一行人,今天不要出现才好。 转而又骂自己糊涂:“若今天不出现,又当何时出现?总得有个出现之期吧?只有等其出现了,我才好把事情问清楚,以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不可能总是这般在山中枯等,拖的久了,老爷的往事不免随时间的流逝,磨成陈迹,徒增追索核实的难度。” 想到这里,他又默默祈求这雨能小下些,最好是别下了,这样,那吴掌事一行人,就能快快来到。 可那雨怎会听他?犹自不停地下着,没个歇时。就像他的心,一直砰砰跳着,从不知道累。 “平生心境,从未有像今日这般,上下沉浮,起起落落。”夜无眠自嘲地叹了口气。 “与吴掌事对接一事,我细细想来,并无什么凶险之处,可我心中,却总是有些抗拒,左右忐忑、难以宁静。 想当日湘江之上,我被那张大球等人算计,险象环生,犹自相信有破局之法,屡败屡战、自信坚强。这前后的对比,显得我如今颇为可笑。” 强行按下心中疑窦,夜无眠召齐十三太保,安排今日细节。 点起人数,堂上只列着十二名喽啰,少了一人。 问其去向,有太保解释道:“昨日湿冷,山上缺少干柴,那厮只说,要带着小的们下山去集市上买柴,才一夜未归。想必今天中午时分,总该回来了。” 少了一人,并不如何影响布局。 夜无眠道:“今日有道上的兄弟,托货郎名义与我们送来许多军械器具,以助我黑麋帮立足长沙。这事儿是当前帮里最重要的事,各位务必尽心用力。一旦弄不好,就是被杀头的下场!” 见他语气严肃,众喽啰无不收起了怨天尤人的坏脾气,面露认真之色,竖起耳朵听他吩咐,唯恐错漏了细节,到时候被他罪责。 夜无眠见军心可用,便将厅中的十二名太保,编作十二天干,各领三十余名喽啰。 夜无眠细细布置下任务: 子、丑太保领人,在山下官道两侧布置哨岗,若有异动,即令鸣炮示警。此时民间广用爆竹,山上亦有不少屯存,稍后,子丑太保可自行前去取用。 寅、卯太保领人,埋伏于凤山岩;辰、巳太保领人,在高椅坡设伏;午、未太保,在青山坳守卡;申、酉太保,固守峰顶聚义厅老巢附近;戌、亥两太保则带人跟随夜无眠,随其左右,听其号令。 并给予众喽啰太保临机决断之权,充分保障其指挥的自由。 布置完毕,夜无眠教众贼寇厉兵秣马,吃饱喝足,带上干粮、雨具,并随身兵刃、武装器械,沿途布置陷阱,防止有官兵尾随吴掌事一行人,利用交接的间隙,攻上山来。 他每一声号令下去,便有一个太保急匆匆走出聚义厅、点起喽啰,去相应位置勾当。 到最后,戌、亥两太保也被打发出去,在厅外等候于他。 空荡荡的厅内又只剩他一人。 一阵苦笑,夜无眠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入戏颇深了。” 无论是前几天的劫掠富户,还是今天的这般调度、安排,虽然其最终目的,都只是为了调查洛凡溪死因。 但一举一动,一行一止,无不像个贼,尤其是像个贼人头子。 一时间,庄周梦蝶式的疑惑萦上他的心头:“到底是我在扮演张大球,还是张大球借我的躯壳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