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竹屋顶子。 微微一怔,他一转头,入目的是横七竖八躺在通铺上的几人。 “若非经历过几次,还以为是少看了几章或翻错书了呢。” 吱呀。 破旧房门被推开,蓝衣青年走了进来,目光一扫:“都几点了,还不起……”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陈渊“咕噜”一声爬了起来。 “大师兄,我是不是这批人里面素质最好的?” “少贫嘴!起来干活!”蓝衣青年笑骂了一句。 一个时辰后,陈渊挑水,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两边绿树摇曳,山风一吹,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师兄,啥事这么高兴?”后面跟着一个黑脸汉子,比陈渊高了一头,也挑着水。 陈渊笑道:“山中挑水,师弟在侧,不是喜事?” 黑脸汉子摇头道:“这算什么喜事?俺上山是学本事的,等有了本事,出去斩妖除魔,闯下名声,再回报师父,才是喜事!” 陈渊摇头道:“妖魔杀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杀过许多妖魔呢,还不是连门都没入。”黑脸汉子嘿嘿一笑,往前一冲,越过了陈渊,“师兄,今日是我先到!” “好,好,你先到。”陈渊不急不缓的走着,等他到了水缸前,师兄弟已各站一处,打拳熬练。 “小陈儿,今日怎的这么慢。”穿着粗服的豆蔻少女在缸旁,掐腰问着。 “山间景美,多看了几眼,怕日后又见不到了。”陈渊两肩一抖,便将水倒入缸中。 少女奇道:“咦?这手是什么劲?怎么没见阿耶使过?” 陈渊放下水桶,道:“这是我灵机一动自创的,唔,就叫陈氏卸水劲吧,想学吗,我教你。” “胡吹大气!连我两拳都接不住,还想教我。”少女娇笑一声,跑开了。 陈渊含笑看着,然后走到师兄弟中间,也练起基础拳脚。 他这一练就是一天,傍晚才停下。 正好,魁梧汉子扛着一头大虫走来,见着众人,笑道:“为师猎了个好东西,一身都是宝!练功要补,血肉不能少,晚上都得吃点。瑄儿,记得把虎鞭切了留着,俺要泡酒!” “师父!”蓝衣青年皱眉走了过来,“你不是去城中富户家招收弟子吗,怎么带了個大虫回来?” “为师这不是……”魁梧汉子苦笑一声,“实在拉不下这张脸,咱们在山中立门,就是求个逍遥,却还要迎来送往、人情往来,忒个无趣。” 蓝衣青年面有愠色,道:“无钱财供养,只靠几亩薄田,如何给师弟们补身子?再说,师父为救我等,立下宏愿,说要开宗立派,扬名洞虚,不得钱财弟子,如何践诺?一旦誓咒发作,为之奈何?” “这不是肉?”魁梧汉子拍了拍身上大虫,“至于开宗立派,为师这些天也在琢磨,想着自己大概不是那块料,但不是有你们吗?等你们哪个有本事了,便称宗做祖,为师做个太上师公,不就践诺了?” 蓝衣青年便有几分恼色。 魁梧汉子一见,一本正经的道:“宇轩啊,伱别整天皱着个眉,求仙不能本末倒置,是我去求道,不是求道失我。哪怕日后做了道祖,也别拿架子,得留着赤子之心,省得炼成了个石头,失了求道本意。你们呀,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学了点厉害道术就看不起凡人,你们不会的事多着呢,论种地,可能都不如老农!” 陈渊抚掌笑道:“师父说的对!” “你小子!”魁梧汉子看了他一眼,道:“别在这惹你师兄生气了,赶紧去烧火。” 呼呼呼—— 炉火跳动。 边上,黑脸汉子添着柴火,嘀咕着:“师兄,你今天笑的挺多啊,明明前几天还一脸苦大仇深,说什么家乡路远。” 陈渊笑道:“能笑不笑,想笑时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古怪!对了,”黑脸汉子看了一眼外面,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酒瓶,“俺今个又去师父房中打扫了,来点不?” “早该拿出来了,若无酒入喉,如何能甘心离去?”陈渊一把抓过酒瓶,扒开塞子灌了一口,跟着满足的呼出一口气,吟道:“家在山中云雾里,人居世外酒杯前。花开叶落春秋去,日出月沉又一篇。” “这啥诗?师兄,你啥时有这文采了?前几天连字都写不成个。”黑脸汉子一脸好奇,“这诗听着怪顺耳,叫啥名?” “就叫酒中心魔劫吧。”陈渊低下头,等再抬起头来,师父、师姐、师兄、师弟皆没了踪影,入目的只余一片火海! 啪! 他握紧了拳头。 “若想求得逍遥,便要不得逍遥。” 心念一动,月华闪烁,道心归位,火焰归于黑暗。 陈渊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炼炉中扭曲变化的恶鬼脸谱,心中肃杀之意爆发开来! . . 静室之外。 孙正钥等人只正好收功起身,先聊着。 “陈师这闭关足有七日了,也不何时能出关。” “若不出来,可就要被人窃了名喽,”平王摇了摇头,“虽说那千人武道,成华也算沉浸许久,但明显是陈师更是精通,是陈师指点了他,才使他完善了武道精神,他倒好,却敢在陈师闭关的时候出来宣扬……” “此话在理。”孙正钥点点头,“你偶尔也能说个公道话。” 平王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忽然浑身一颤,全身寒毛乍起! 孙正钥、徐正元等人亦是一般模样。 如沐辰这样修为弱的,更是忽的闷哼一声,捂着胸口瘫坐角落。 沉重的、浓郁的肃杀之意骤然降临,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恐怖重压! 这股重压是这般雄浑,哪怕是大宗师被笼罩后,亦是气血迟滞、真气凝固,几乎难以动弹! 然后,他们一脸惊恐的朝静室看去。 漠然!浓烈!破灭! 杀气朝着院外蔓延。 咔嚓! 院墙、花草、道路上皆有霜冻形成,转眼之间覆上了薄薄一层冰霜! . . 与此同时,讲武馆边上的茶肆里,就已是人满为患。 七日以来,许多人听闻了天下第一人的传闻,聚集过来,许多成华没能请动的人物,都来了城里,可惜都未曾见到陈渊,不免失望。 结果三日前,成华补完了武道根本精神,再次于讲武堂宣讲其法,引得不少人过去旁听,很快就有了起色,于是重振颓势,渐有声势。 这会,众人聚在此处,便在谈论着这事。 “本想一睹天下第一人的风采,听说他剑斩神庭,拳碎凤台,一掌扑灭十三名先天巅峰和大宗师的联手一击!可惜未能亲自见到这些啊!” “唉,我也是为此而来,没想到那位世子却闭关了,当真遗憾。” “其实啊,我这几天就在想,这天下第一高手,兴许是打得厉害,但未必教人厉害,这会闭关,未必没有藏拙的意思。我倒觉得,成华君的讲法实在精彩,昨日一听,很多疑惑迎刃而解。” “不虚此行啊!能听成华君讲武,就不算白来!他继往开来的千人武道完整圆满,我师父说了,没个几十年阅历,说不出他那些话!所以,今天我又来啦,准备再听听。” 啪! 一掌拍在桌上,黄衣公子起身要走,嘴里淡淡说道:“不曾听过陈君讲法,就不要妄自评论。” “你谁呀?” 黄衣公子则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等明明都已听得了陈君的武道之法,却不自知,反而张冠李戴,推崇那窃传之人,着实可笑。” “少侠何出此言?”人群中走出一名青衫中年,他衣着朴素,挽着袖子,皮肤黝黑,“在下岷阳林不平。昨日听成少侠谈及人道万千,说起了耕地老农,很是感慨。我也是苦出身,知道佃农之苦,习武多年,不曾见过有人,如成少侠这般称赞和肯定之人!这岂是张冠李戴?” “不错,成公子也提及了我们这些走镖的。” “还有我等商贾,自古士农工商……” “你们就算了吧,低买高卖,品格恶劣!敲骨吸髓,贪婪无度!” “怎么说话呢?” …… 林不平的话打开了其他人的话匣子,众人纷纷附和,一时气势凶猛。 “可笑!”黄衣公子冷笑一声,“你等称赞成华,却不知他心里其实没什么老农、商贾,想的是王侯将相、宗师先天!成华的武道精神,本与尔等无关,而是高高在上,只看上流浪潮,不问底层疾苦,是陈君看之不过,当众点醒他,让他下不来台,他才会增补删改!” 说着说着,他露出几分厌恶:“得了陈君指点,查漏补缺,完善自身学说,按说也不算什么,可成华趁着陈君闭关,就跑出来宣扬,太过功利心机!” 林不平皱眉道:“武道精神涉及到武道根本,要经过数年之久才能总结出来。我听说,成少侠从几年前就在思索千人武道,比谁都深入,何需旁人提点?景阳侯世子是厉害,但要是随便什么武道,他都能信手拈来的指点,也太过夸大了。” 黄衣公子眉头紧锁,胸中气生,正待反驳,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今日的讲武要开始了!” “开始了?” 听得此言,众人也顾不上和黄衣公子理论了,呼呼啦啦的一拥而出。林不平倒还记得拱手拜别,但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落于人后。 “一个个好坏不分,真假不辨。” 看着众人背影,黄衣公子脸色难看。 “辰弧兄何必这般恼怒?” 清朗之声从后方传来。 黄衣公子辰弧一转身,见得一名手拿折扇的翩翩男子。 “天机公子?你居然也来了?” 那人笑道:“我自是要来的,这中岳城关系到天机变化,我为天机阁的下一任掌教,岂能错过?”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也不要恼怒,对这些人而言,终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没见过那日的陈君演武,又怎会信你?相反,他们是亲眼见了成华,又亲耳听了成华之言的,还有收获,肯定偏向成华。” 辰弧冷哼一声:“这几日,有许多慕陈君之名而来的,都被成华诓骗过去了!” “一啄一饮,皆有天定。你不还是慕成华之名而来,却被摧山君折服了吗?”天机公子笑了笑,“反正你也来了,不如与我一同进去一听,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消了胸中恶气。” “你算到了什么?”辰弧猜到了什么,“难道,你还能算得陈君的命数?” “那位的命数,哪是我能窥视的?这等人物,似天灾、气象,能远远感知,不可深察,否则灾祸临身,悔之晚矣!”天机公子摇了摇头,“不过,天灾气象波及甚广,被摧山君影响之人的命数,却能推算。” 说到这,他骤然停下,感受着周遭渐起的冰寒之意,脸色微变。 “来了!” “什么?” 辰弧还在疑惑,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冷杀意,身子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