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怡给她仔细解释：“皇后的权力确实不小，但小错累积多了，也会惹得圣人厌恶啊！我要说的和你想的也差不多。大户人家有好多宠妾灭妻的事，那些夫人表面上还是体面光鲜，其实可能被婆婆丈夫小妾折磨得只差自尽。深宫里磋磨人的法子更是不少，皇后轻易不会被废，但招惹了厌弃，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宋静怡小声说：“今天在明德殿，你受封的时候只有陛下和太后坐着，她身为皇后却没得到座位，这是很反常的！而且陛下和太后颁旨赏赐的时候，压根没考虑捎带一起说上她，赐东西更没考虑皇后跟着赏赐有没有难处，这就是很不给她面子了。陛下和太后刚表达了对你的恩宠，她要是现在上赶着跟你过不去，这不是打你的脸，是打陛下和太后的脸。所以她拿着温御女撒气给你看。”　　 晴翠摇头道：“我听说温御女也是京城大官的女儿，就不知道她爹有没有跟着一起跪含章殿。如果跪了，人家爹把你柳家当自己人，你反而找茬挑他闺女毛病？如果没参与，那你不是更应该去和人家合纵连横吗？”　　 宋静怡摇头说道：“兰兰，温御女出身高，在这次的事件里反而是劣势。为什么今天皇后没找我的麻烦？一是我近期很小心，没犯在她手里，二是今天我在外面人群里，她根本看不到我。但最重要的是，她先前找过麻烦了，六尚局没给她面子，这场敲打没起到效果。她必须找个背景更硬一点的，把这几次丢的场子都找回来，告诉大家：哪怕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在我皇后面前也不够看。她这是反过来，要杀猴子给鸡看，你就是那只鸡，温御女就是那个猴子。如果今天温御女老老实实忍了这顿骂，也就没有大事了，但她和皇后对上了，就导致了她的嬷嬷侍女差点被打死。”　　 晴翠说：“静怡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是她这个处境，今天不会特意再传召大家，就算要她们来，也不会这样发作宫嫔，给自己找个敌人。要么当面锣对面鼓，光明正大过几招出了心头恶气；要么干脆就别着急动作。又急着立威显示地位，又藏头露尾前怕狼后怕虎，不是更叫人看出你腰杆子不硬么？”　　 宋静怡思索一会儿，轻轻点头：“也是。”　　 晴翠想想又有些解气：“温御女今天跟我抢道，我听她话里那意思还为皇后娘娘鸣不平呢，结果她的心肝宝贝小皇后不敢来骂我，反倒拿她撒气。”　　 “啊？你今天还和温御女吵架了？”　　 “我没和她吵起来。”　　 看晴翠说不明白，秦嬷嬷插话道：“侍巾娘子，不是我们娘子和温御女吵架，是温御女和昭阳宫的小太监吵架呢。”　　 吕姑姑终于忍不住了：“哪有御女亲自和别宫小太监吵架的？她身边没带人吗？”　　 秦嬷嬷嘲讽道：“她身边人倒是不少，没一个懂事的，你着急请安，过来说一声，我们也就让你先过去了。可导引侍女指挥着轿夫抢我们的道，还说我们没力气就别摆谱，这边轿夫能不跟她们较劲吗？两顶轿子在宫道上都跑起来了，轿夫们你追我赶，两边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呢！”　　 吕姑姑大惊失色：“御女的礼仪嬷嬷呢？少使呢？没人阻止吗？”　　 “今天差点被打死那位，我也不知道是礼仪嬷嬷还是少使，反正就出现了这一个管事的，全程就只会催着轿子快些，不但一句劝导没有，还在小太监说尊卑有序的时候开口说：啊，你们娘子懂尊卑，怎么今天还走在皇后娘娘凤辇前头？”　　 吕姑姑皱眉：“不说她言行有失，就是单论这事，娘子辇轿仪仗也是排在众御女之前，昭华之后，何曾走在皇后前头？总不能因为才人娘子上了御辇，就叫陛下也跟在皇后娘娘后头走吧？”　　 秦嬷嬷愤愤地说：“小太监也是这样争辩的，而后温御女就亲自开了口掺和进来，也就是娘子方才说温御女替皇后抱不平这事。算来倒不能说温御女最有错，倒可以说是这嬷嬷带坏了主子。外头越吵越激烈，我们娘子听不下去了，叫小太监慢下来别争，温御女还骂我们娘子是黑瘦猴子呢！她也不劝阻。要是我们娘子不肯退让，今儿哪用等皇后发威啊，早得惊动掌刑司了。”　　 吕姑姑冷笑：“僭越位次，放纵宫人挑衅别宫，主动搅浑水挑起战火，唆使主子下场与太监吵架，听见主子辱骂更高的宫嫔视若无睹，这居然也能是尚仪局女官，真是羞与此等人为伍！得亏这事没传到太后耳朵里，否则知道她们如此混账，只怕今天这顿板子，太后要给补齐！”　　 晴翠道：“毕竟是条人命，能活着还是活着吧。别人跟太后说了我管不着，咱们这两边的嬷嬷姑姑就别跟旁人说这事了，何必造孽呢。”　　 秦嬷嬷和吕姑姑忙低头应道：“是。”　　 吕姑姑又说：“娘子，咱们认识也早，今日我冒昧说一句，莫说娘子如今光辉灿烂，就算当初做了宫女，也不能一直性子这么好。娘子打从入宫就说宫里好，人好饭也好，可宫里不是什么天堂，除了慈心的太后，公正的天子，还有不服气要与你争高下的妃嫔，有拜高踩低的女官，有要拿捏你试试软硬的刁奴。往后遇到这样的事，约束了小太监不与宫嫔吵架是对的，但娘子不可再这般软弱好欺，或者传楚尚仪来，问问她怎么教的人，或者直接把人送去掌刑司，叫宫正女官掂量这事该怎么处理，不必饶过她们！”　　 晴翠乐道：“姑姑你就放心吧，我还能吃什么亏？我在外头可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进了宫我发现用不着蛮力那套了。你瞧，我什么也没做，皇后娘娘多贴心，替我出了好大一口气。恶人已经有恶报了，我还计较什么。”　　 宋静怡叮嘱道：“近期你还是小心些吧！皇后娘娘脾气直来直去的，又有雷霆手段，搞不好你就翻船了。”　　 晴翠笑道：“今天走完这一趟，往后我就可以猫冬了。别说她派人找我，你找我我都懒得出门。”宋静怡笑道：“这回咱们住得也近了，我带着若诗令月来闹你。”晴翠哈哈一乐：“尽管来，到饭点我还管你们饭。”　　 将杯中茶水喝尽，晴翠拉着宋静怡起身：“说好了来看书的，走，带你去书房。”　　 两人进入芙蓉园，正值冬季，园中除了冬青月季也无甚热闹景色，湖面平静幽深，倒映着天空，只让人觉得无尽空旷。　　 宋静怡诧异道：“这么大的花园？”　　 “是呀，我想着等全部上冻下雪之后，这里肯定也很好看！”晴翠转头笑眯眯看着宋静怡，“到时候你来给我画雪景图。太后还赏了我好多画笔颜料宣纸，我也不会画，都得拜托你了。”　　 宋静怡笑道：“求之不得。”又靠近湖面细看看：“哎呀，还有鱼呢！”　　 “都是什么冰湖里捞出来的，吃不完就养在这里了，”晴翠叹气，“这么多鱼光我和陛下吃，我叫你你也不来，送你的吃了没？”　　 “吃啦吃啦，你送我的我哪能不吃呢？”宋静怡说，“一送好几条，我和令月若诗吃不完，还给董侍巾和齐侍巾分了点呢！”　　 天冷，空气还有些湿漉漉的，众人也不过多逗留，略略赏了一番芙蓉园景致，晴翠便带着宋静怡进了锦仙殿，任她选书。　　 温嬷嬷等人刚收拾好锦仙殿，正带着洪嬷嬷和郑嬷嬷、刘嬷嬷拿着簿册核对，见晴翠来了，四个嬷嬷都很高兴：“娘子正好清点一下。”晴翠说：“我这有客人呢！嬷嬷们对明白了就行。”温嬷嬷道：“侍巾娘子又不是外人，叫金书她们伺候着，咱们先办交接啊！往后几天还得来好些呢，今天务必得交接明白才是。”　　 于是晴翠被拉过去听她们汇报，宋静怡由书库宫女陪着选书。　　 锦仙殿里藏书众多，布局也合理，宋静怡看得兴致勃勃，哪个都舍不得，但有些太过艰深晦涩看不懂，孤本她也不敢拿走，只说改日再过来看，最终挑了《尚书》，又选了《战国策》，站在锦仙殿门口等晴翠过来。　　 晴翠打发了嬷嬷们离开，又嘱咐了郑嬷嬷几句，便过来找宋静怡。字虽然不认得太多，但晴翠爱问，逮着书名叫宋静怡教她，得知名字后纳闷问道：“《尚书》是写的外头那个尚书台吗？”　　 宋静怡解释道：“《尚书》是汉时的一本书，先于三省设立时间。听说大儒们都在读，我很好奇，我爹说这书艰深晦涩，不适合初进学的人，没给我讲过。今天既然碰见了，就忍不住好奇，所以我在一排同样的书里选了标好句读、带详细批注的版本，拿回去看看，看不懂就算了。《战国策》也是同样道理，不过里头多是故事，只要有句读就容易看懂。”　　 晴翠说：“《战国策》你不是看过吗？我劝陛下的时候就用了画蛇添足这个成语，陛下很诧异，我说是静怡给我讲的，陛下还夸你来着。”　　 宋静怡摇头叹道：“我没看过全书，《战国策》我就见过一次，小时候我爹抱着我给我讲里头故事，我奶奶坐在院子里哭娶了个儿媳妇不会教女儿做针线，她连衣服都没人缝补，我爹最后被罚跪在院子里，他那些书也被我爷爷烧了。”　　 晴翠皱眉道：“什么老不死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