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得了管事回报，还算满意：“把她带来，我细问问。你们往后只当她死了。”　　 然而管事回去后并未找到苟灿烂，至天明打水，方从井里把人捞了上来，脑袋都已碎了。　　 太后大怒，认定是昭妃挟私报复杀人，把她叫来斥责。　　 晴翠颇为委屈：“我并未杀她，她到底怎么到了京城，怎么与老家联络害我我都还没弄明白呢！哪有没问清楚就杀人的道理？”　　 这话更戳中太后心病，觉得晴翠一心要抓皇后错处，由此更加不悦：“皇后是一国之母，膝下又有皇子，不是旁人几句非议就能动摇的。你多蒙圣恩，更当心怀感激，谨守本分才是。”　　 晴翠愤愤回宫，对太后颇为不满：为了你侄女就不管是非对错，我偏要让你侄女失去依仗！　　 如今春暖花开，冻毒冰是没可能了，晴翠便琢磨着换个法子杀人，譬如皇长子惯爱横冲直撞，上巳节一过，一早一晚天冷，正午时分却又热得难受，就挑个这样的天，引得他去春游，再弄点什么不干净的水和食物，叫他在又渴又累的时候吃下去，一顿上吐下泻，活活拉死算了！　　 晴翠细细思索一番，计划渐渐在心里完善妥当，终于满意睡去。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姥姥的小院，大黄狗还没有那么老，轻松地陪着小女孩嬉闹。小小的女孩抱着黄狗脖子，亲它一口又咿咿呀呀唱起了歌，老妇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一边做针线一边应和着她的歌声。　　 两人玩累了就跑回老妇人身边坐下。　　 “袄袄，你又做衣呀？”　　 “是呀。”　　 “多。”　　 “不多，这些卖了换钱。”　　 “换钱干什么呀？”　　 老妇人小心地收好针线，将女孩抱到腿上，温柔地亲一口：“换钱送你去读书呀！”　　 不光是女孩，对于整个小白村来说，读书都是个遥远又不切实际的事情，小女孩半懂不懂：“书没用，书呆子。”　　 “才不是！晴儿好乖乖，我们不听这些歪心眼的话，郡城里像样人家都要读书的！”老妇人出神地望着天空，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事，“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城里读书。早些年京城还出了个女进士呢！皇帝老爷可喜欢她了，留她做了官。我们晴宝宝也读书，将来做个县太爷，为民伸冤。”　　 一转眼，却又是老妇人僵直平躺在门板上，一群各怀心思的人把她抬走，小女孩追着哭着，不小心摔一跤，跌进泥坑，漂亮的衣服也全脏了。　　 “子煦，子煦，醒醒。”　　 晴翠缓缓睁眼，朦胧中隐约是凌清辉关切的脸：“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晴翠摇摇头：“没有。你怎么还没睡？”又觉脸上紧绷绷的，抬手一擦，原来是泪。　　 凌清辉很是担心：“我听见你哭了，就醒了。”　　 晴翠怔愣良久，方说：“我梦见小时候了。”　　 凌清辉手足无措，只好抱着她哄：“不怕，那些人都处斩了，我没等秋后勾决，他们已经害不了你了。”　　 “苟灿烂也死了，被人打碎了脑袋丢进了井里。太后说是我做的，可我还没问明白呢，我没打算让她死。”　　 “是，我知道。我都信你。不害怕，我什么时候都护着你。”　　 晴翠抱着他，窝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下半夜便发起烧来。　　 太医被紧急传来，诊断半晌方说：“陛下，娘娘这些日子一直过于紧张，怀孕又是个辛苦事，身心疲惫，撑不住才病了。只要心情愉悦，不受烦累，疾病自解。”　　 凌清辉只好前朝后宫一把抓，抽空还要找点有趣的事逗晴翠开心。　　 晴翠颇为纠结，凌清辉真心实意对她好，给钱给权还给陪伴，她是不是不该再惦记着弄死他的孩子？年前年后，她确实有些杀红了眼了，这样不好。虽然现今这些人瞧着该杀，然而迷了心性，只管以杀人解决问题，来日必堕魔道。到那时不光凌清辉厌恶自己，恐怕她自己也无法面对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晴翠静静想了几日，凌清辉再来时她便提了个要求：“我这几日总是梦见姥姥，兴许她想我了。我想再去一次慈安寺。”　　 凌清辉有些犹豫：“你怀着孕，还没彻底退烧，恐怕庙里有什么再冲撞了，更不舒服。”　　 “庙里有什么？有我姥姥有佛祖，我姥姥会害我还是佛祖会害我？”晴翠不高兴，“就要去！你不带我我找侍卫带我去，我有五百个侍卫！”　　 “瞎胡闹，你侍卫们就算再多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私自带你出宫，”凌清辉白她一眼，“我带你去。”　　 晴翠又高兴起来：“什么时候去？”　　 “马上就是上巳节了，我就说一为太后祈福，二则为皇嗣平安，三来也祭一祭阵亡将士，名正言顺就去了。”　　 于是三月三日，圣驾前往慈安寺。　　 跪在佛堂里，晴翠看向佛祖，心里默默祈祷：“佛祖在上，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是凌清辉的第一个孩子。我有心放他一马，也为我的孩子积福，但我希望神佛长眼，不要总让好人吃亏。”　　 想了想，晴翠又补了一句：“待会儿我俩一起去我姥姥坟前，就看凌清辉态度。佛祖若觉得皇长子不该杀，那就让凌清辉向着我和我的孩子。我心里安定，自然就不做恶事。如果他维护他儿子，那我也要保护我和我的孩子。”　　 祷告完毕，晴翠睁眼就看到凌清辉关切地看着她：“还挺认真，腿累不累？”　　 “还好。”晴翠扶着凌清辉站起来，跺跺脚，两人先去吃了饭，略作歇息，方携手往后园去祭拜。　　 慈恩县君墓早已再次修整，改为“燕国夫人之墓”，且又换了个更大的石碑。晴翠如今能诗会赋，才看明白碑上祭文也是皇帝亲笔写的。　　 目光落在两人名字上，晴翠想起元佑三年那个秋天，夕阳斜坠，凌清辉握着她的手，一撇一捺教她认字。　　 晴翠的心重又柔软起来：“阿辉。”　　 凌清辉立即应声：“我在这里。”　　 “皇长子看起来很恨我，”晴翠语速有些慢，“我很担忧。我不知道将来我和孩子会是什么结局。”　　 凌清辉揽住她，轻声说：“你们将来会是新帝与皇太后。”　　 晴翠诧异转头：“太医看出男女了？”　　 “没人说，我也没问，”凌清辉轻轻摇头，“这不重要。你一定会有一个太子。”　　 晴翠注视着他：“如果小孩不听话，很不好呢？”　　 “你的孩子，不会不好，”凌清辉回望着她，“生下来我们就一起带，一起养，我们一起去骑马，一起教孩子读书认字。不管孩子是调皮还是不爱说话，我都不会责骂。如果孩子犯了错，我们就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为什么不对。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会养歪的。”　　 晴翠轻笑：“可是你对那两个小子都没做到。”　　 “我承认我很偏心，”凌清辉并未回避，“她俩也不是很希望我和孩子亲近。可能她们希望孩子最信任她们吧。我本身也不怎么喜欢他们。但我的确很期待和你的孩子。”凌清辉轻叹一声：“一碗水终归端不平。孩子的母亲都不讨喜欢，又如何让我喜欢她生的孩子。”　　 晴翠说：“小孩子会哭闹，会拉尿在你身上，不管她母亲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说不定孩子随了娘，比别的孩子还任性，还气人。”　　 凌清辉点头：“我知道。妹妹比我小四岁，小时候我抱过她，崭新的衣服被她踩了六个脏鞋印，我气得打了一下小腿，她告了三个月的状。”　　 “小孩子还可能到处乱画，或者拿剪刀针线乱玩，”晴翠用力比划着，“还会玩火，捡别人家灶台里烧过的柴火，把你刚买的新棉布画成鬼画符。你去打水，一回头发现她拿着针快要戳自己脸上了。”　　 凌清辉扑哧一乐：“这么惟妙惟肖，是你小时候干过的吧？”　　 晴翠红着脸扭头：“也可能你跟她温柔讲道理根本没用，你不打她一顿，她下次还干很危险的事。我姥姥那么温柔的人，都被我气得动手。我不记得我嚎了几个月，反正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起来就控诉她打我。”　　 凌清辉想了想：“那就……有问题时先讲道理，实在不听话，事情又很危险，等不得慢慢长大懂事，我们再揍孩子。打的目的是为了教育，不是为了撒气。我也不会奉行什么女儿娇贵、儿子皮实的狗屁道理。”　　 晴翠不解：“这个怎么了？”　　 “时人说女儿娇贵，不打不骂，其实只是好吃好喝养着，却不让她们明白危险在哪里，更不教她们怎么处理这些危险，柳家便是如此。至于儿子皮实，”凌清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父母往往理解为疼不许哭，哭了就不是男子汉，也不会顾及孩子的感受，一有小错动辄责骂。不可以承受不了，受不了就不配做她的儿子。”　　 晴翠很紧张：“你小时候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