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吕姑姑等人让到惠风阁坐下，郑嬷嬷却没有一起用餐：“我还没忙完呢，待会儿和刘姐姐一起吃，诸位先吃着。”　　 辞让一番，郑嬷嬷穿过书海，走到锦仙殿这边来。　　 锦仙殿八个金吾卫和两个守库宫女刚坐下准备吃饭，见郑嬷嬷过来又都笑着站起来：“郑妈妈好。”　　 “都坐，都坐，”郑嬷嬷一脸和气，“方才秦姐姐回来说，玉堂街那群傻小子不听话，在外头淋雨，二道又撵回去的。娘子不放心，叫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乖乖吃饭。”　　 李杰笑道：“我们正要吃呢，妈妈一起坐下吃点？”　　 郑嬷嬷说：“不了，听说前后门的也还没吃，我还得再去后门看看，还得找刘姐姐，待会再吃。”　　 金书玉章道：“方才看刘妈妈还在库房呢，我们带妈妈过去。”　　 郑嬷嬷极是和蔼：“不用不用，诸位今天都辛苦了，快吃饭吧。”　　 众人客客气气送了郑嬷嬷几步方回。　　 郑嬷嬷在锦仙殿库房没能找到刘嬷嬷，便去了前头主殿库房，刘嬷嬷却正从瑞仙殿右侧走廊过来，郑嬷嬷忙迎上去：“刘姐姐，我到处找你呢，这是去哪儿了？哟，怎么这么开心？”　　 刘嬷嬷笑道：“快跟我走，周大哥派人过来说，陛下从库房拨了五万五，以赏赐六尚局，叫昭阳宫赶紧出两个人过去呢！”　　 郑嬷嬷惊道：“五万五？银子？两？”　　 “可不是吗，我都快吓死了，赶紧回来找你。”　　 周瑞祥就在宫门口等着，见两人出来，忙招手道：“快些，快些，车都等着了，你俩再不来该穿帮了。”　　 两人忙小跑着追上去，悄声问：“听你这意思，这钱莫不是陛下出了？”　　 周瑞祥笑道：“那还用说？娘子开口要赏人，起初陛下没在意，方才闲了一算，立时叫我去银库一趟。不过这回装车的还真是原要送过来的银子，所以就更稳妥了，叫上你们一起，再没人怀疑。”　　 刘嬷嬷问道：“那是怎么个赏赐法？全局上下都给？”　　 郑嬷嬷说：“全给咱们娘子赏不起吧？还在尚食局名册上的现是多少人？上千口子？”　　 周瑞祥说：“莫说尚食局全局，单司膳处就上千人。不过此番只有司膳处是全员出动办宴席，自然这里是全体都赏，司酝处供酒，所以相关人等也赏。司药处与司饎处未参与，所以无赏。尚宫局统筹全局，人数不少，哎呀总之六尚局内侍省各处抽调来忙活典礼宴席的，杂七杂八的人员加起来正好五千五百人。”　　 郑嬷嬷说：“你要急死我，五千多人到底怎么个赏赐法啊？到那里我哑炮了算你的算我的？”　　 “你急什么，我慢慢跟你说，”周瑞祥远远冲车队挥手，示意他们这就启程往尚食局本部方向走，“不管哪里，不分职位，全都一人赏十两银子，就按照名册下发即可。陛下知道你们今天忙碌，也不用守着全程，我带着人呢！你们说点娘子赏赐的常例话，各处头头过来谢了恩你们就可以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都有我呢。你说用得着着急吗？”　　 刘嬷嬷有些傻眼：“哪有这么赏人的？”　　 周瑞祥笑说道：“你懂什么，‘不在乎你什么职位，不在乎你当官的什么脸面，越是干活不得见贵人面的越惦记给钱’，陛下说这就是咱们娘子的风格，分得细了、当官的分得多干活的分得少，反倒不像她了。”　　 郑嬷嬷笑道：“其实这样最省心，省得还要琢磨来衡量去，收没收着人心难说，倒是更容易劳累半天还得罪了人。”　　 周瑞祥说：“陛下一开始也是想按照职位高低定赏赐，可又要考虑位次，又要权衡六尚各处此番为娘子出力多少，算着算着就烦了，问我不算金吾卫这些，单内廷宫人出力的总共多少人。这是有数的啊！典礼之前就安排好了，我说不多不少正好五千五百人，这是卡着线来的。陛下就说，一人赏她们十两银子。还说娘子这法子好，以后可以多借鉴。”　　 三人说着说着便赶上了车队，当下闭口不言，只管带人去了尚食局本部。　　 六尚局并不在一处，其中以尚食局面积最大，前头又有一处小广场，周瑞祥便命召司膳、司酝两处，又召尚宫局、尚寝局司舆处、司苑处，尚服局司仗处、司饰处，尚仪局司宾、司赞、司乐处，以及尚工局飞织令、粗使院子抽调来的宫人等来此列队，凡在本次典礼役使名册上的，一概有赏钱。　　 宫人按六尚局划分，排好队听上头昭阳宫嬷嬷们说话，照例谢了恩，都在想自己这职位才人娘子会赏多少。不想这新封的才人娘子既不按工种分，也不按职务高低来，凡是给她晋封礼出了力的，一律每人十两银子。　　 齐尚宫韩尚食赵尚寝三位早知道晴翠什么脾性，拿着十两小元宝哭笑不得，倒也无人觉得钱少。　　 楚尚仪原得罪过晴翠，初听她得宠后很是惊恐了一阵，生怕又是个先帝那时的翻版，小皇帝年轻，万一耳根子软，她往后的日子不知要怎么过。然而提心吊胆半个月也没甚动静，日子一天天平稳过去，楚尚仪渐渐松了口气，今日看这个赏赐分派，虽然仍是觉得晴翠不着调，但也犯不上多说什么，按例谢恩便是。　　 正胡思乱想着，南边匆匆跑来个女史，神色颇为焦急，找到楚尚仪，低声说了几句，郑嬷嬷依稀听到“皇后娘娘大怒”“打死胡倩、梅青她们”“温御女不管”等话，楚尚仪忙问：“人在何处？”“还在掌刑司呢，就吊着一口气了，”女史急道，“王明说懿旨难为，咱们再不去，掌刑司就真给打死了。”　　 楚尚仪顺手抓着身边司宾娘子交代几句，便急匆匆跟着女史往掌刑司去了。　　 尚工局也掌分给后宫金银珠宝、丝帛财货之事，然而这次赏赐晴翠，不管名义上是皇帝圣旨还是太后懿旨，其实东西都从少府内库出来。尚工局只有下属的飞织令与粗使院子出人出力，本部并未忙碌什么。飞织令虽隶属尚工局，其实更像独立机构，又常被人误以为落在尚服局名下，魏尚工每年都要解释多次，烦不胜烦，她本是个不爱与人交往的性子，索性凡涉飞织令诸事，一概由其长官自行决断去了。　　 因此魏尚工闻听领赏便有些发憷，她心思太重，总觉得旁人会说她没出力还拿了最多的钱，以往她将自己那份赏赐分给众人，众人也不肯收。魏尚工十分不想露面，甚至开始幻想立刻病倒去不了从而顺利躲避这尴尬局面。　　 然而她身体十分健康，飞织令与几位院使正满面喜色等着她带领大家前去领钱，魏尚工只好硬着头皮过来，得知所有人都一样，反倒松了口气，旁边赵尚寝大嗓门笑得嘎嘎直叫：“才人娘子太客气了，我忙活什么了，果子不用我摘，舆辇伞扇不用我晒，还白得十两银子。”　　 刘嬷嬷笑道：“六尚局能同心协力完成典礼，少不了各位女官费心调度，大家既然都在出力的名单上，自然该领这钱。”　　 魏尚工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神态放松不少。　　 六尚女官中燕尚服最不高兴，心里觉得她所领尚服局出力最多，既要督促司衣处备好相应等级的上用御服，又要协调飞织令那里安排好新才人的礼服制作，为着新才人礼服用料不对的事，燕尚服跟飞织令吵了好几天，最后飞织令根本不管她的阻拦，擅自用了越级衣料，送去昭阳宫时也没叫上自己。司仗处也不听话，擅自验收接下新才人那逾制的十六人抬大金辇等仪仗，害得她熬夜修改增加昭阳宫仪仗人员数目，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周总管来传了陛下的话，圣旨不敢不听。　　 燕尚服被闪在一边，宴会上还要安排司饰处时刻备着热水毛巾供所有宾客清洁。十月份的天气，热水哪那么容易要？少不得又要和尚食局费口舌要热水。至于司仗处，全宫仪仗都从此出，燕尚服还得往各宫呈送起驾时间，各宫娘娘好不容易都准了，又要再给金吾卫等处一份，典礼上谁起早了赶晚了都是她的过错。　　 各处协调受累受气，现在还让她和最低等的宫女拿一样的钱，司衣处甚至还因为管的是御用服饰，根本不在赏赐名册上，燕尚服一肚子牢骚，想到先前明明是自己累死累活拟定核对昭阳宫人冬装清单，最后却是飞织令跑去送衣服得赏赐，尚服局仿佛不存在似的，更觉得晴翠处事不公，根本看不到尚服局的辛苦。　　 只是看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其他几位女官也没有不满，燕尚服不好单跳出来唱反调，只能闷不作声接了钱。见元宝齐齐整整十两重，也不是一两二两五两的，更不是铜钱，宫人们压根没法“顺手”分一点出来孝敬她，燕尚服更加生气，听着赵尚寝的笑声只觉聒噪烦厌。　　 那些惯常做粗活的没这些心思，个个欢呼雀跃，毕竟露面的事从来没她们的份，做不好却要扣钱。才人娘子今天刚得了黄金白银，转头就一人赏给十两，还是亮闪闪一整个，真是大好人！　　 有那好事的算一算，顿时大惊：“啊呀，娘子今天得了白银三十万两，光赏给我们，就出了五万多哩！”　　 郑嬷嬷闻言笑道：“娘子说她先前在宫外也是做重活粗活的，知道大家辛苦，天气又冷，发点钱大家买碗热汤喝。”　　 宫里在乎出身的多，不讲究的少，便是原先不在乎的，处于宫中这样争竞的环境里，久而久之也变得敏感起来，宫人们为免麻烦，轻易也不会提及宫嫔出身，像昭阳宫这样根本不回避的是绝无仅有。众人起初讶然，习惯了倒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不用担心因为不留神说了几句便惹来重罚记恨。　　 由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