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嫔们如言为默这般本就不爱生事，自然避开不掺和，温婉虽然讨厌晴翠，却因厌恶皇后也不愿意再帮她的人，还有些既不喜欢晴翠，也看不惯苟灿烂这样轻狂，只在一旁看好戏。只有李素梅自觉她二人都是皇后提携，少不得也要助势帮腔，因而每次总被晴翠连捎带打嘲讽几句。　　 棠梨宫宋静怡等三人虽不知此番因何闹了起来，但两方相斗，她们必然要站在昭阳宫一边。董侍巾与齐侍巾顾忌皇后，不敢明着起争端，但两人盖着宋静怡送来的锦被，用着宋静怡匀过来的木炭蜡烛，时不时还有昭阳宫送来的加餐，也不好成日当柱子，为表齐心，便不与李苟二人来往。于是宫中又添一处战场。　　 负责教导礼仪的姑姑起初胆战心惊，唯恐重蹈胡倩覆辙，但见才人娘子每次直奔苟待诏而去，并不责罚其身边宫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乐得作壁上观。六尚局听说宫嫔们又掐起来了，还牵扯昭阳宫，不由得头疼，但与礼仪姑姑一样，晴翠不对她们下指令，她们也就装作不知道，横竖只是个更衣待诏，捧也捧不到哪里去，踩几脚也看不出踩，年底事忙，没空掺和神仙打架。　　 十月的最后一天，晴翠在宋静怡的帮腔挤兑下，成功把苟灿烂掐出了火，使得她失态失言，晴翠随即以苟待诏不敬为由，把她送去掌刑司抽了一顿板子，算是略略出了当年恶气。　　 闻听李素梅回凤仪宫搬救兵，却被皇后责备不安分，不带好头，罚她去跪经两个时辰，晴翠更是神清气爽，午饭多吃了两大碗，又叫小厨房炸了一大筐香酥肉条肉丸子，配上些稀罕的胡椒粉、孜然粒，另加两罐辣椒粉辣椒油做佐料，送到棠梨宫给宋静怡当零食，以表答谢。　　 秦嬷嬷笑道：“娘子今天这么高兴啊？”晴翠点头：“嬷嬷不知道，这口窝囊气压在心头好些年，真憋死我了。只是今天逮着机会揍了她一顿，往后她肯定更小心了。在宫里就是这点不方便，当初在村里她可不用找理由，高兴不高兴都能带着人来打我。”　　 秦嬷嬷说：“娘子这样不喜欢她，往后也没她好果子吃。”哄着晴翠心情舒畅了，嬷嬷们又怕她吃多积食，午饭后没多久便引着她出门闲逛。　　 冬日无甚好景色，晴翠想着上回说好了要去徐昭华那里坐坐，便吩咐人预备了几样鲜果点心，一套漂亮手把件，算作登门拜访的礼物，去永明宫找徐昭华玩。　　 从徐昭华宫里出来已是申时，天又阴沉沉的开始落雪，晴翠忘了带伞，只好用披风上的帽兜罩着脑袋。海初雪说：“娘子不如先回昭华那里坐着，臣回去叫暖轿来。”　　 “那多麻烦啊！永明宫和昭阳宫离得也不远，我们走两步就回去了，天也不早了，我再回去，昭华娘娘还得忙一回，”晴翠正说着，猛然看见前面一个单薄的身影哆哆嗦嗦，抱着胳膊往前走，“哎，那是不是贤娘？”　　 秦嬷嬷看了看：“单看背影看不出来，身量倒是仿佛。”　　 晴翠快跑几步追上去一看，果然是梁贤，只是雪都下了几场了，她还只穿了件薄薄的旧棉袄，裙子也没加棉。　　 “贤娘，你要去哪儿？”　　 梁贤笑了：“好巧，我正要去昭阳宫找你呢！”　　 晴翠见她穿得单薄，此时才懊悔没带暖轿，只好解了自己披风给她裹上，拉着她一路快跑，回到昭阳宫直奔厨房：“有什么现成的热汤热菜？赶紧弄点。”　　 蔡司膳见晴翠饿虎扑食一般冲了进来，肩上落着一层薄雪，猜想这祖宗怕是出门玩此刻又饿了，不敢怠慢，先盛了一盆羊肉一盆羊杂，满满倒上羊汤，又从卤水锅里捞出猪蹄肥肠猪肚猪肝猪耳朵切了一盘，浇上卤汁，配了面点，送到玉堂殿里。　　 晴翠拉着梁贤跟进来，又对蔡司膳说：“蔡姐姐，烦劳你做个芹香羊肚，还有那种孜然炒的羊肉也做个，给贤娘尝尝鲜。我还要仔姜鸡胗、八宝兔子丁，嗯……再要个辣炒葱花蛋，呛个土豆丝，其他的你决定，快点就行。蒸鸡没有了吗？”　　 蔡司膳说：“蒸鸡和瓦罐方才都空了，新的还没上锅呢！我先去做菜，娘子和梁姑娘慢慢吃着，想吃什么我接着做。”　　 梁贤道了谢坐下，也顾不得跟晴翠客气了，一碗羊杂汤两个葱油卷很快下肚，晴翠自己倒没急着吃，看梁贤碗空了，忙把羊肉汤又端过去，梁贤摇摇头：“羊肉结实，我怕吃太多涨狠了，有这些垫着就够了，待会儿吃点素的。”便拿白面饼蘸着卤汁慢慢吃。　　 晴翠看她已缓过劲来，才问道：“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你的衣服呢？”　　 梁贤叹气：“唉，算我倒霉，来时箱子太沉，又没想到这里这么冷，只带了两件冬衣，算错了账，就只能冻着了。”　　 晴翠说：“你们没发冬衣吗？”　　 梁贤摇头：“我们这样的是两年发一次衣服，今年没有。”　　 晴翠又问道：“你没再做两身衣服吗？还是飞织令她们不理你？”　　 梁贤说：“这个怪不着别人，是我自己没成算。先前娘娘们点我的名，赵尚寝叫我回房待着，虽然躲了灾，月钱却也少了。赵尚寝倒是提醒过我得做冬衣，还愿意借给我钱，可是一开始下雪的时候，我们又是扯油布搭篷子，又是搬花挪树苗，忙忙碌碌的也没觉得冷，你又送了我好几床棉被，我想着这下可稳妥了，就没想着再花钱做衣服。前几天朔曙门那里都来了人，我家里也托了个常年干这事的中人来要钱，我就把攒的月钱给他们了。”　　 一时菜色上齐，两人动筷子吃菜，梁贤吃了几筷子鸡蛋又说：“本来有你给我的银钱首饰，我也不能落到这一步，可是赵尚寝家里似乎遇到了点事，她不光把这些年的积蓄都送出去了，连衣服也托人拿出去典当，我看她这样，就把那些首饰和钱都给她了，现在我俩一对穷光蛋，我身上这件还是她给我的。她没厚被子了，我把你给我的冬被给了她一床。”　　 晴翠满脸嫌弃：“我真是服了你俩了，什么大孝女啊！”　　 刘嬷嬷问道：“梁姑娘，都冷成这样了，你们没生个炭炉子什么的？”　　 “有，但是没什么用，我也是忙完那一阵之后，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劝我借钱也要做衣服，”梁贤生怕众人不理解，又细细解释道，“将到年关，草木房得清查今年的花草名单，核对好了再拟明年的种类数目，还要画出花草种在院子里的位置。和我一起的两个女官人很好，看我穿得少，就不让我去干外头的活，我只需要在屋里烤着火，对照清单，画画花草位置。可是我不清楚各处宫殿的布局啊！这就得去库房查布局图，库房不能把图纸带出去，我就得在那里对着布局图画个草稿。所以有炉子也没用，库房可不许生火。唉，冻死我了。”　　 秦嬷嬷和刘嬷嬷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这倒像换了个手法整治人，只是梁贤明显是个脸皮薄的，借个衣服都要讲得这样细致，她们若开口追问，倒显得怀疑梁贤说谎一般，弄不好还要牵扯赵尚寝，只能闭口不言。　　 晴翠懊恼不已：“陛下说天冷，宫里发衣服不发棉被，叫我做点被子给你们，可恨我就忘了问问你衣服够不够穿。”说着又埋怨梁贤：“你也不来找我说。我有衣服呀！”　　 梁贤吸吸鼻子笑道：“这不是刚走到半道就遇见你了嘛！我真是来找你借衣服穿的。”　　 晴翠说：“咱们先吃饭，吃饱了我给你找衣服。你吃饭够不够？不行就来我这吃。”　　 “韩尚食和赵尚寝关系挺好，其实尚寝局吃得不错，就是太冷了，吃饱饭没一会儿就冻饿了。”梁贤颇不好意思。　　 吃过饭晴翠便拉着梁贤进了瑞仙殿，直奔放衣服的房间而去。然而莫说荣安公主送的那些，就是凌清辉给的，宫女穿也太过逾越。晴翠只有刚入宫时做的衣服还俭朴些，陈幼容送她的衣服也还有，然而都是夏装，此刻不济事。　　 挑来挑去，晴翠烦了：“凭什么贤娘就不配穿好衣服？我的衣服，说给谁就给谁！”　　 梁贤忙说：“不行不行，宫里有规矩压着呢！我穿不得这个。”　　 “哎呀，大不了你穿在里头，外面还套你的布衣裳，你不解扣子，谁敢扒你衣服乱看？”　　 郑嬷嬷也说：“梁姑娘不必担心，我这里记档写明是娘子给你的便不要紧。如今正值隆冬，飞织令那里忙得很，现做衣服要等五六天，实在来不及了。这事就算闹到太后那里，太后也不能为了一条宫规坐视你冻死。”　　 梅香笑道：“这算什么难事？我还有两件没上身的新衣服，若梁姐姐不嫌弃，就穿我的吧。”梁贤忙说：“梅香姐姐是一等的例，论起来我一个小宫女穿你衣服还是占了便宜，只是我把你衣服穿了，你可怎么办呢？”梅香说：“今年娘子赏了我们双份，我有的穿，与其压箱底，倒不如此时拿出来救个急。”　　 晴翠说：“也好，先拿你衣服给贤娘穿，我再给你做新的。”　　 梁贤就在晴翠这里换了衣服，外头仍裹着赵尚寝的大棉袄。晴翠把另一身衣服和几件自己的贴身绣金袄打成包袱，又塞了几块银子，递过去时，看她手冻得红红的，又忙添了几盒羊脂香膏。　　 晴翠来回打量半天：“嬷嬷，你看厨房有什么饭菜合适的，再给贤娘带点。”梁贤说：“饭菜我就不拿了，走一路凉透了，我也没地方热。有衣服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