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互相看看，徐昭华开口道：“太后年纪大了，更熬不得这么久，还是我们轮流守着吧。”　　 “我生过孩子，有经验。你们在这事上都还是小孩子，恐怕帮不上忙，反把自己吓坏了，”太后极力淡化这事的凶险，“其实疼是疼，但也没那么严重。不要害怕。”　　 贤太妃也说：“你们小孩子回去吧，我们陪着太后就是。”　　 昭容说：“要不，要不我们去佛堂？也求求佛祖，让大的小的都稳妥。”　　 “头出来了，再使点劲！”　　 “生了，生了！”　　 “是个小皇子！”　　 “快去禀报陛下娘娘！”　　 里屋产婆女医的声音接连响起，太后满心喜悦：“是皇子吗？真是祖宗保佑！”　　 “小皇子怎么脸色发紫？”　　 “好像是憋着了。”　　 “快打一巴掌。”　　 “快，快让他哭出来！”　　 太后的心一下子又收紧了，好在几声巴掌脆响过后，孩子的啼哭声传了出来，众人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大喜过望，有的万分失望，下一刻所有人脸上都换成了关心和喜悦的表情。　　 皇后说：“咱们进去看看吧？”　　 太后连忙拦住她说：“别进去，这会子还正忙乱呢！等稳婆给孩子洗干净了，自然就抱出来了。”　　 贤太妃又说：“先说好，待会儿只看看，别碰孩子。刚出生的孩子娇气，不能见太多生人。”一句话提醒了太后，忙对凌清辉和皇后说：“快，去洗干净手，别脏着手抱孩子。”　　 凌清辉焦急这半天，人已有点木讷，听一句做一句，晴翠忙唤人来，兑了小半盆热水给帝后洗手。又遣女官去外头告诉等候的宗正官员，皇长子降生了。　　 一时孩子抱出来，太后、皇帝、皇后轮流抱了一圈，又叫宗正记录了生辰八字，便把孩子交给奶娘去喂奶。　　 太后又吩咐道：“先前预备好的人手都就位吧，孩子就先在侧殿养着，不要挪动了，待出了月子再说。奶娘、保姆，任何时候都必须有至少两个人一起看护孩子……”　　 “了不得，血止不住了！”　　 “救人，快救人！”　　 凌清辉茫然抬头，就见太后太妃脸色都变了，齐齐奔进房中，他欲要跟进去，却被云嬷嬷柳嬷嬷合力拦住：“陛下，里头正乱着呢，您进去也帮不上忙，只会让她们更慌张！”　　 听着里头声音越发焦急尖锐，各宫嬷嬷也慌忙劝着自家娘娘：“咱们出去，院子里站站。”　　 皇后愣愣地问：“为什么？”　　 晴翠突然说：“她可能要死了。”　　 郑嬷嬷大惊，忙说：“娘娘，这可不能乱说！”　　 晴翠表情有些怔愣：“我们村以前有个白妞妞，就是生孩子时候，大出血没了。”　　 秦嬷嬷急道：“娘娘，不可以说这样的话！”　　 陈昭容最先回过神来：“咱们全都去佛堂了！”　　 皇后也醒过神来：“走！”　　 徐昭华拉着晴翠跟上两人就走。　　 晴翠茫然跪在佛堂里，想着李素梅两个月前还跟她针尖对麦芒，想着她忧伤又幸福地摸着肚子，说总要尽父母之责，想着她说要为自己留名立传。　　 她真是心高气傲。　　 她也惯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上京这一路，李素梅总是高高抬着下巴看别人，哪怕赶路再辛苦，也要每天梳着精致的发髻，穿着漂亮的衣裙。此刻的她躺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呢？那丰美的脸是否依旧红润？　　 晴翠不知不觉滴下泪来。　　 她曾经恨她恨得要死，气得在绣芳宫外草地上和幼容姐姐哭诉，那时她觉得李素梅就是世界上最不可原谅的人之一，她恨不得她立时暴毙。　　 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消失在眼前终究太过刺激，太过残忍。未见生死时，她可以轻描淡写地告诉刑部官员“该杀就杀”，但她其实根本无法接受一个见过的相处过的人死去。　　 她希望李素梅活着。　　 大佛堂里颂念声声，人人都在或真或假地为李素梅祈福。　　 李素梅终究还是死了，中元节未到亥时，太医便出来禀报了这一不幸的消息。　　 凌清辉有些不敢置信：“她孕期连个呕吐恶心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太医硬着头皮说：“陛下，妇人生产，从来都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有那孕期一直虚弱，产后无事的，也有孕期一直很好，产后没能救过来的。这事全看命。”　　 凌清辉仍是说：“是不是她孕期调养得不够好？”　　 太医犹豫了一下，又说：“民间妇人孕期还要下地干活，远不如宫里养得好，也一样生产。死生有命，这事委实不以富贵尊荣得免。”　　 凌清辉恍惚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朕看看她。”　　 太医与嬷嬷们正待劝阻，皇帝已迈步进去了。　　 太后轻叹：“由他去吧。”　　 众妃嫔在佛堂得知消息后便换了衣服急匆匆赶来，来时皇帝还未从产房中出来。　　 皇后如鬼魂一般飘进了产房，皇帝正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李素梅紧闭着眼睛，被褥尽被血染成枯红色，脸和露出来的四肢却已僵硬灰白。　　 皇后尖叫一声逃了出来，众人被她吓得不轻，太后慌忙进去，看凌清辉呆愣愣的，懊悔不已：“清辉，清辉？”　　 凌清辉缓缓转头，半晌才动了动：“妈妈，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太后只好哄着他说：“没死，没死呢，她睡过去了。你跟我先出来吧，啊？”　　 “像大姐那样睡吗？”凌清辉有些失神，“为什么人会这么脆弱？”　　 太后没法解答，也无心解答，叫来贤太妃，两人合力将他架出了产房。嬷嬷与太医们进去为李素梅洗身穿衣。天亮后宫门开启，太后又派人去告知太常寺，预备吉礼与丧礼等相关事宜。　　 凌清辉始终无法接受这事，也不想再办中秋庆典，太后对此颇为诧异：“你很喜欢她吗？”　　 “也不是喜欢，但她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凌清辉有些茫然无措，“她，她毕竟是我害死的。”　　 太后皱眉道：“怎么能这样说呢？若说后宫争斗倒还在情理之中，可哪个皇帝会害自己怀孕的妃子？”　　 凌清辉说：“难道她不是因为生孩子才没的？她会有孩子，是因为谁呢？”　　 太后想了半天才明白儿子在说什么，无奈道：“又不是你强迫她做妃子，她怀了孩子也一直很开心。后宫女人，没个一儿半女的才是孤独凄凉，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事实属突然，你要是过意不去，给她好生办个后事也就是了，哪能中秋都不过了呢？”　　 凌清辉仍旧是蔫头耷脑的：“子生母死，我又有什么心情游乐呢？”　　 太后皱眉道：“哀家知道你心软重情，可中秋庆典不光是家事，更是国事，轻忽不得啊！”　　 王碧玉听说李素梅没了，也惊恐伤心，但日子终归要过下去，她位份又低，还指望靠这个孩子搏一把，何况李素梅待她实在没什么恩德，因此王碧玉是妃嫔中恢复最快的。　　 凌清辉仍旧蔫蔫的，但对王碧玉态度好了很多，她过来请安，凌清辉也不再像李素梅那时候一样撵她回去，会问问她需要什么，也会留她一起吃个饭，尽量让她心情好一些。　　 晴翠也被李素梅的事吓到了，不但没心思吃醋，还和淑妃一起拉着王御医问来问去，又对照太医的话观察王碧玉，平时她想吃什么要什么，无不答应。　　 因皇帝闷闷不乐，中秋节过得平淡无奇，太后努力营造出安宁祥和的气氛，李素梅死亡带来的哀伤凄凉方渐渐消散。　　 蕊侍巾和佟侍巾回宫之前就表示要跟晴翠一起住，晴翠有点为难：“昭阳宫也没有很合适的地方，你们不如还回原来的住处去吧。”　　 皇后问道：“你宫里难道没地住人了？”　　 晴翠说：“娘娘难道不知道？我那宫里好些个杂物，宫人又多，本就没多少空闲了，她们好歹也是侍巾，二三十人跟随伺候，总得找个像样的住处摆开阵势吧？”　　 皇后不耐烦地说：“只是侍巾，又不是多住两个娘娘，昭阳宫那么大，单书房就好几处，你略归整归整，哪地方还塞不下这么两个小东西？”　　 晴翠说：“难道她们之前就没有地方住？我这里就算能收拾出来几间空房子，但没地龙，恐怕太冷。”　　 皇后不高兴：“她们原来住的侧殿配房也没有地龙，反倒阴暗潮湿，去岁一冬光请太医去了，实在不能再住了，这才叫你带着呢！你好歹也是个主位，总不能不带人吧？”　　 皇后都这么说了，晴翠也不好再把她们塞回原来的住所，只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