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僵持
“是啊,司膳处专门伺候玉露殿三餐的就有五十人,若是连挑水的、杀鸡的、每日固定轮转的、临时过来搭把手的一起算上,该有百十个人。周瑞祥就一句‘御女吃着高兴,说诸位做事辛苦’,千两银子就赏过来了,”齐尚宫笑道,“我都懊悔那天怎么没抽个空去给她切切菜。” 南星笑道:“你还缺那十两银子吗!” 齐尚宫也笑:“自然不缺,可这不是光彩吗?上头受伺候的主子知道咱辛苦,给了赏,这就不算白辛苦。听说刚住过去的时候,御女娘子就给宫人分自己的菜吃,后来陛下给涨了份例,设了小厨房,从那以后,玉露殿的宫人不管跟前得脸的还是外头粗使的,饿了可以直接去小厨房要吃的,只要报备一声就行。中秋节的赏也特别丰厚。那些粗使的按说也该轮换了,竟去司簿处要求继续留在玉露殿,说也不是非要图赏钱,就图主子把人当人看。那些外头的老爷们,今天后院打死个婢女,明天公子少爷在外头踩踏良田,给几两银子就觉得偿还了,怎么好意思嘲笑人家出身不高不配称德妃?我看人家挺贤德的。” 玉竹点头叹道:“是非自有公论。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从小被卖来卖去,辗转进了宫,得公主垂怜才活得体面滋润。以公主之尊荣宠爱,尚且怜惜我这样卑贱之人。听说陛下用人也是不拘家世,唯才是举。那些老枯骨说御女娘子出身低,不配晋升,难道只有他们是名门世家,东海凌氏就是泥腿子不成?” 这话颇引起齐尚宫与南星共鸣:“我们都是些民女,原也和御女娘子没什么分别。出身又不是咱们能选的,皇室尚且不刻薄我们,老枯骨欺人太甚!” 三人议论一番,齐尚宫又说了些朝堂之事,两侍女便回宫复命去了。 “什么样的胆子,竟敢公然抗旨不遵?”荣安公主震惊之后便是气愤,“就没人长点脑子长点良心吗?” 南星忙说:“殿下息怒,不值当的为了那些人伤了身子。齐尚宫说,李中平还算讲理,陛下以他为将士请功之事类比,他倒是听进去了,如今带着本部官员老老实实办公呢!”又把从齐尚宫那里打听来的朝堂细节说了:“中间也有退了的,也有几个隔日又来广场跪着的,最坚持的就是陈兰庭为首的几个文臣老臣。” 荣安公主简直腻歪透了:“当爹的酸文假醋,养的女儿也拿腔拿调,烦人得很!除了李奇,还有谁听话?” 玉竹答道:“据齐尚宫说,蔡国公从第一天就没露面,说是病了,还请赐太医。不过太医回来说他什么毛病也没有。” 听说蔡国公并未参与跪请逼宫,荣安公主心里升起点希望:“南星,玉竹,咱们去蔡国公府上。” 因几代皇帝每年总有大半年在这里居住,宗室及大臣们普遍在行宫附近置办了房产,蔡国公也不例外,闻听门房通报荣安公主来了,蔡国公夫妇忙出外迎接:“不知殿下驾临,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舅舅不必客气,听说舅舅病了,这几日可好些了么?” “多谢殿下挂怀,臣不过偶感风寒,在家休养几日就没事了,”蔡国公笑容满面,“殿下请。” 荣安公主年少无城府,落座后寒暄了几句便急急说了八月十八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这些人真是混账昏了头了,竟然连圣旨都敢违抗。” 察觉来意,蔡国公夫妇笑容便淡了:“殿下,朝堂之事,有时候不是看起来那么直白,一件事既然会得到所有人的反对,那必定是有些不妥的。” 荣安公主仍未感知:“他们就是看不起小皇嫂呗!我先前也觉得她没规没矩的,但她救了我妈耶!我觉得什么规矩都可以不计较了。舅舅,你出面带领大家支持我哥,肯定就没问题了。” 蔡国公捻须笑道:“殿下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陛下越级晋封,有违祖宗规矩,何况德妃之位,哪能轻易许人?众怒难犯,想要御女晋位,这不是我一人能做到的。” 荣安公主闻言细细打量了蔡国公夫妇半刻,方说:“舅舅,你们这座府邸还是陛下登基之后,太后赏赐的呢。晴翠救了太后,也是救了你的姐姐,救了你柳家老小的命!如果太后被你家贡上来的葡萄噎死了,你以为陛下会放过你们吗?” 蔡国公冷哼一声:“那公主就自己看看,陛下能不能拗得过大家,给一个贫贱丫头封高位吧!” 荣安公主大怒,拍案而起:“放眼朝堂看看有你柳氏几个人?子弟不争气女儿不读书,没有皇家没有太后提携关照,你们家算个什么东西?” 蔡国公捻须冷笑:“公主只看姓柳的三省少见,却没看到不用姓柳的出面,自然有人急我所急。这些没根基没家学的孤寡泥腿子,就算今日得意,又能得意到几时?陛下用他们又能用多久?我柳氏一族枝繁叶茂,嫡系旁支加起来逾二百房,也不跟你们小辈计较这一朝一夕。我和你以十二年为限,看看朝堂上到底是谁家撑得久!” 荣安公主差点气疯了,指着蔡国公大骂一顿,扭头出了国公府。 过完中秋歇了两天,晴翠就兴高采烈告诉大家要换地方住了,让收拾行李,预备跟着凌清辉回皇城。没想到直到八月二十五,还不见凌清辉下旨,晴翠不由得纳闷:“陛下在干什么?不是说中秋之后就启程回宫吗?” 秦嬷嬷说:“陛下这些日子都在前头忙着,估计是那些什么使团还没见完吧?” 晴翠说:“可是陛下两天前就说他们都滚蛋了呀。怎么还不走呢?我住着都有点冷了。” 秦嬷嬷眼神有些闪烁:“大概,大概还得收拾一阵吧?” 晴翠疑惑道:“那也应该告诉我们一声,大家开始收拾行李呀!” 郑嬷嬷见晴翠不住追问,只得把打听到的消息跟她一一细说了:“陛下要给娘子晋升,大臣们不愿意,皇后娘娘、李淑妃、陈昭容,全都下了令,后宫不许任何人提起您,更不许提晋升。谁和你好就联手整治谁,听说宋侍巾这几天很不好过。” 晴翠吃了一惊:“她们看不惯我冲我来,干嘛欺负静怡啊?” 郑嬷嬷说:“娘子还没意识到吗?这后宫的娘娘们,各有各的势力,前朝哪几家交好,他们的女儿在后宫也走得近。换过来说,原本前朝无甚交集的两家人,也可能因为女儿或者姐妹在宫里与另一家结了盟,从而使得两位宫妃的娘家也有了来往。男人在前朝有争斗有结盟,有打压有拉拢,女人们的战场就在后宫。赶上公主读书,也会有各家争着送女儿参选伴读,一旦选上,同样是与皇家建立了联络。” 晴翠听懂了:“所以皇后娘娘就联合淑妃昭容,打压我和静怡。因为我们是一车来的,关系也好,她们打不了我就去欺负静怡。” 郑嬷嬷点头道:“正是,娘子出自平阳郡,这同郡之人就可以是你的助力。今年平阳郡只入选你和宋侍巾两人,这也不要紧,往上凡是慈恩府入选的,都可以是你的盟友。安阳郡的王碧玉、李素梅与你不和,德阳郡的穆芙蓉亲近陈昭容,与娘子不是同路人,也不要紧。济阳府的沈令月、荣盛府的杜若诗,同为太平州人,且都与宋侍巾交好,这就是娘子可以用的人。” 晴翠眼前一亮:“对啊,中秋节那天在街上,她们都和静怡玩得很好。” 郑嬷嬷细细与晴翠分说:“往大了说,今年侍巾三十人,俱是民女出身,在与官家女的争斗上,拉拢她们为我所用更容易。再多推一点,宫中男女侍从也都出自民家。倒不是说大家同是民间来的就一定一条心,毕竟各自都有投奔的门路。但如果都遭娘娘们打压,为世家所鄙夷,这就是说得到一起的一件事了。” 晴翠诧异道:“嬷嬷每天在宫里不出门,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郑嬷嬷哈哈大笑:“娘子觉得奴婢是来做什么的?我这个礼仪嬷嬷,难道仅仅只是讲几句礼仪吗?” 看晴翠小脸一片茫然,郑嬷嬷索性说破:“你看,你分到春和殿,我正好是春和殿教你们规矩的嬷嬷,咱们是不是一入宫就认识了?皇后娘娘看不惯我,你拉了我一把,咱们不就走到一起了?我被皇后逼着来传你觐见,摆了皇后一道又被你调到身边,咱俩算是把皇后得罪透了,既然我们都被皇后敌视,岂能不做预防?” 晴翠缓缓点头:“说得对啊!我只想着和陛下混熟了好说话,但没考虑过别的方向,更不敢打听事,嬷嬷帮我补上了这一条。” 郑嬷嬷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初一脸正气告诉秀女们宫中严禁打听消息的正是她自己:“其实娘子通过这点也能看出,宫里头嘴上说的和做的不一致,有些事说着不能做,其实人人都在做。但做得说不得。” 晴翠笑道:“这个我懂,你看陛下也天天说大公无私,其实他对我特别偏心眼。就凭这个,别人也少不了记我一笔账。不过嬷嬷还是要小心一点,别被皇后她们抓了把柄。这封妃的事一闹,不管最后成不成,我肯定要多一堆敌人了。” 郑嬷嬷笑道:“娘子不必担心,莫说我本就是尚仪局的老宫女,自有门路,单说娘子待人真诚,交结不唯利是图,无意中便收了好些人心,或多或少她们都表达了善意。譬如何大姐,她就很积极,隔三差五总要来找我说几句听到的动向。” 晴翠诧异道:“她孩子还没好利索,她抓药熬药给孩子做饭,还要进宫干活,这么多消息都从哪儿打听的?要是分派给她的,就换个人做吧,她每天也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