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镇北街人烟比白日少了许多。 可因着这里是天陵最繁华鼎盛之处,晚上还是会有依稀的行人或外来江湖客在此闲逛。沿街商贩们见有客,也都会晚些时候关店。 左倾颜跟着祁烬沿河道一路闲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镇北街夜集。 她在商贩摊前左顾右盼,觉得什么都喜欢。 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偷溜出府,俏眸难掩兴奋之色,对带她出来散心的祁烬心存感激,醉酒失约的事也暂时被抛诸脑后。 “这个好看吧?”她拿起一个兔子面具戴在面上,又给他安排了一个,“哝,这个给你。” 祁烬却摇头,抓起桌上另一个面具在她脸上比划了几下,认真夸赞道,“这个更适合你。买下了吧。” 话罢直接朝商贩递了一块碎银子。 左倾颜笑容满面抬眼一看,登时炸了毛。 “祁烬!” 商贩笑呵呵地将一个老虎面具塞到她手里,“小姐,您的面具别忘了拿。” 祁烬已经笑着大步往前,躲开了她张牙舞爪的攻势。 两人笑闹一会,又相携着逛了许久,直到夜半,商贩都陆续收摊,才坐到一家面摊前饥肠辘辘地叫了两碗阳春面。 左倾颜意犹未尽地看着人烟散尽的长街,叹道,“没想到晚上的镇北街这么好玩,可怜我竟从未来过,真是白活了这些年。” 自从宫宴上醒来,她还从没有像刚刚这般轻松恣意过。 祁烬下颌轻颤,喉间溢出笑声,“日后得空想来的时候,差人到王府说一声,我带你来。” 她闻言歪着头道,“这可是你说的,还要再加一条,不许再喝酒迟到。” 祁烬笑声一顿,有些心虚,执起筷子将她碗里的葱一一挑掉,“好,不喝酒,不迟到。” 突然,一个不同寻常的落水声传入祁烬耳中。 祁烬转眸望向黑沉如墨的河面。这夜半时分,人烟稀少,本不该有这么重的落水声。 左倾颜也听到了动静,忍不住凝眉起身,“大半夜的,不会是有人落水了吧?” 就在这时,河道边沿也有人注意到落水的人,有两个男子跳入水中,朝正在水里挣扎的人快速游去。 不过多久,落水的人被岸边围观的人合力拽了上来。 这才看清,那是一个莫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女孩面色惨青,双颊深深凹陷下去,一双皓腕细得一折就断。 其中一个救人的男子抬手在她鼻息间探了下,面色渐沉,又用力拍了拍她的脸,却见女孩一点反应也没有。 “娘的,真没气了。” 另一个男子也嗤了一声,骂道,“真晦气,捞了个赔钱货!” 一听见人没气了,周遭为数不多的围观百姓也散了去,生怕走慢了要帮着处理尸首。 左倾颜冷了脸,对着祁烬低声问,“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应该是汇通银庄的人。” 祁烬见她一脸疑惑,又道,“汇通银庄是祁衡的产业,据我所知,汇通银庄一直在私底下借印子钱牟取暴利。” 她闻言愤然,“东陵律例,私放印子钱是要受刑的,难道因为他是皇子,就可以无视法度肆意妄为了?” “放心吧,总有与他清算的一日。”祁烬面色淡然,目光落到岸边的两人身上,眸子闪过一抹狠厉。 “大哥,这人死了,她老子爹借的钱也都收不回来,万一上面追究起来……”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走吧走吧!去她家里搜搜看,指不定还能卖点钱,真他娘的倒霉!” 直到两人骂骂咧咧走了,左倾颜才快步上前,探了探她鼻息,又检查了她的口耳和心肺身体。 “有救吗?”祁烬淡声问。他素来没有乐于助人的习惯。 “嗯。”左倾颜颔首,打开女孩嘴巴将里面的秽物清理了,又对着嘴猛吹一口气。随即快速叠起双掌按压她的心口。 女孩的面上仍是一片惨白,了无生气。 左倾颜照着原有节奏按压几下,又对着嘴巴吹了口气。 长达两刻钟的时间,她锲而不舍循环做着这几个动作。 祁烬好几次忍不住想开口叫住她,却被她认真而专注的神色触动心弦。 他微张的嘴缓缓阖上,只掏出汗巾为她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默默侧身,替她挡了挡河边的凉风。 突然,前一刻还看似生机散尽的女孩,剧烈的咳嗽起来。 左倾颜面色无波,只那双明眸露出一丝光彩,立刻将人翻了过来,用力在背上拍了几下。 女孩嘴里接连不断地呕出秽物,落地飞溅,沾到她身上,平日里身娇玉贵的大小姐却毫不在意,只目光专注地盯着女孩。 在女孩被秽物卡得呛气的时候,又快速摸出针匣里的银针扎进她喉间穴位,轻捻慢转,女孩的呼吸终是缓缓平和下来,睁开了眼睛。 “娘亲,是你吗?” 左倾颜不由脸色一僵。 “您终于来接杏儿了……” 女孩嘴角浮现如释负重的笑靥,便见眼前如花般貌美可亲的女子冷了脸。 “别满大街乱认亲戚,本小姐云英未嫁,可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身后,憋得辛苦的祁烬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 左倾颜回头俏生生睨了他一眼,他总算噤声,俊脸上的笑容却收不回去。 “我、我还活着?”杏儿神志渐渐清醒,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当然活着。”左倾颜淡声回答。要死容易,活着才难。 杏儿眼中却毫无欣喜,反倒生出一抹害怕和紧张,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左倾颜想起那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口吻缓了下来。 “追你的人把你捞起来,见你没了气息,已经离开了。只要你趁机改头换面,想必日后不会再纠缠于你。” 杏儿的脸上露出惊喜,一把拉住左倾颜的裙角,“真的吗?他们不会再抓我抵债了?” 见左倾颜颔首,她瘦小的脸上绽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谢谢姐姐!姐姐大恩,杏儿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你!” 左倾颜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递给她,“你快些离开吧,这些盘缠,够你离开天陵了。” 杏儿看了一眼,随即缩回手摇头道,“谢姐姐好意,我还不能离开天陵。义母尚在,我不能离开。” “可你若是回去了,那帮人知道你没死,还会找上你。” 杏儿垂眸想了想,还是坚定地摇头,“我娘走得早,我爹好赌,把家里的钱都输干净了,我快饿死的时候,是义母把我捡了回去。” “义母身有残疾,无儿无女孤苦一人。这些年,她把我养育成人,我便侍奉她终老。” 倒是个有孝心的。 左倾颜又问,“你不跟你爹一起生活,那帮人是如何找上你的?” “我偶尔会给爹送些吃食,附近住着的好些人都见过我。我跟义母家住在城南,前几日,那帮人找上门说我爹欠了印子钱还不上,人还跑了,要抓我回去抵债。” “义母刚好出门不在,我被他们抓回去,饿了好些天,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逃了出来,他们却穷追不舍。” 杏儿说着便红了眼,“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宁可死,也不要被他们卖去青楼!” 左倾颜拿出手绢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和污渍,“既如此,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想去一趟城南。” 话罢一转眸,就对上祁烬不解的眼神。 喊个人送过去不就得了,这么晚,还去城南? 左倾颜神秘一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