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昏暗。 两人从浴池里出来,合衣躺在榻上。 左倾颜拢了一件宽大的男子长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酸麻的手被祁烬握在掌心,轻轻揉按,呵护备至。 “手还酸吗,要不,再擦点药酒?” 左倾颜恼怒瞪了他一眼,忿然抽回手,“用不着,你赶紧让人给我准备衣服。” 全身上下衣裙都湿透了,她还怎么回府。 祁烬眉眼带笑,看得出心情极好。 一脸满足将人揽进怀里,蹭了蹭她微湿的鬓发。 今日她用的是一种清新的杏花香头油,甚是好闻。 “我后日便走了,北境如今动乱不安,你什么时候过来,提前送信,我派人迎你。” 想起大哥之前所言,她一脸莫名抬眼,“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去北境?” 祁烬轻笑,抵着她的额头低语,“一来你是大夫,二来我在北境,三来,你想亲口将母妃活着的事,说与笛谷主知道。” 日后她若想将母妃接出宫,少不得需要借助药王谷的势力。 “我猜对了吗?” 左倾颜眼角微红,忽然就涌上泪意。 他怎么能这么了解她…… 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 “怎么了……”祁烬一怔,伸手捧住她的脸,清晰看见她眼角的水光。 她越是想要避开,他就越着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刚刚到底还是孟浪了些。 她脸一红,羞涩摇头,她也就是被迫动动手而已,又不是被怎么样了。 想起选妃宴那夜事后身上的那些痕迹,她心肝儿都颤了颤,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你能把我的心思猜得这么透。” 可见,他对自己,是用了心的。相较之下,她对他的付出和了解,都太少了。 “我心悦你,自然会将你的一切都放在心上。” 祁烬说起情话来,脸不红气不喘。 左倾颜反倒被逗笑,低头偎进他怀里,聆听他情动之后平静有力的心跳声。 今夜的亲近,让她看见了不一样的祁烬。 一个有血有肉,炽热生动的烬王殿下。 “殿下……” 瓮动的唇瓣被他用指尖抵住,他眸色深邃,纠正她的话,“唤我的字,知行。” 她眨眨眼,凑着他的指尖悠悠沉吟。 “归路终知云外去,晴湖想见镜中行?” 他嗯了一声,“乳母说,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诗。” 她试着唤,“知行……” “嗯。” 还挺顺口,“你的字是兰嫔娘娘起的?” 祁烬轻叹,“她留给我的,也就只有这支发钗和我的字了。” 她听得有些心疼,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笛大哥说的事,这次去北境也可以求证一番,我倒希望你真是笛谷主的亲生儿子。” 至少,那样的话,他能有一个心怀仁德的父亲。 “殷氏的血书你看过?” 他放在桌上,便是从未想过要瞒她。 “看了。”她闷声道,“可惜那北戎国师已经死了,若他活着,以他为筏,不怕找不到昏君通敌的罪证。再加上殷氏这个证人,就算不能即刻推翻这个昏君,我们也多了一个保命是手段。” 祁烬沉默。 知道那人弑父夺位,甚至不惜坑害忠臣,谋算臣妻,置天下百姓安危而不顾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已将父皇二字彻底抹除。 只是那剜骨的疼,却无法克制。 他死死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问,“若我身体里留着他的血,你真不怕我日后与他一样?” 老侯爷便是因为这个,才应下武义侯府提亲。 “他不配做你的父亲。而且,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信什么血脉传承。” “一直以来,我更怕的,是你想不明白,钻了牛角尖。” 事实上,左倾颜比谁都能体恤他心里的疼痛。 父皇二字终究是叫了二十年。 他的心再冷再硬,亦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不论到底有没有血缘。 看到那些血书的内容时,她瞬间就懂了。这一场醉酒,必是他痛到极致,试图用烈酒麻痹自己。 凝视着怀里温柔的女子,祁烬的心瞬间被温情填满,“左倾颜……” 他垂首轻轻覆上她柔软的唇瓣。 这一吻,辗转怜爱,缱绻悱恻。无关欲,止乎情。 片刻,两人分开,彼此凝视。 “你去北境,万事小心。” “好。” “不要逞强,不要与病人过多接触。” “好。” “定时吃防御药物,绝不能忘记。” “好。” 怀中女子终是红了眼。 “安然等着我去找你,若不守约定,回来我就嫁给叶轻。” 祁烬眉眼微眯,抬指勾起她的下颌。 “你敢!” 她在这场对视之中败下阵来,眼角通红道,“反正,你一定等着我,不能乱来。” 祁烬叹了口气,郑重道,“傻丫头,我又不是去打战。” “可是,瘟疫比战争还要可怕。” 左倾颜有感而发,前世,北境就曾爆发过一次严重的瘟疫,甚至扩散到北境边军之中,许多将士们都染疫接连病倒。 就连叶淮将军,也因药物匮乏而病死。 边军无首,北境生乱。 那次瘟疫,连药王谷都无计可施,最后的最后,只得用最残酷的方式,封城点火,将所有灾疫化为乌有,也包括数以万计的生灵。 疫之所及,满目疮痍。 不过,那次瘟疫发生的时间大约要在五年之后。 经过那一疫,北境彻底陷入动荡,可朝廷非但没有安抚民心,反是出兵以武力镇压,官逼民反,百姓揭竿而起,祁烬便是在那个时候,加入了北境义军,逐渐崭露头角。 想起前世的结局,她的手不知不觉揪紧他的衣襟,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 祁烬连忙用力将她按进怀里,“好了好了,我向你保证,你乖,别怕……” 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她的后背,也平息了她心底的不安。 左倾颜暗暗决定,这次疫灾过后,定要将五年后瘟疫的药方留给笛谷主,也好让他早做准备,提前防疫。 祁烬见她不说话,转了个话头,“明日我去侯府吊唁,然后就在慕青苑陪着你,哪也不去,好不好?” “你没事了?”左倾颜抬眼,清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她难以置信问道,“你这两天熬着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只是为了腾出时间陪我?” 祁烬点一点她的鼻尖,轻笑调侃,“感不感动,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何止感动,简直感动得一塌糊涂。 心里头溢满欢喜,她抬手打了他一拳,“你整天想把我弄哭,不跟你说话了。” 话落,主动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心口,唇边却挂着笑意。 “明日,殷家该送钱来了吧?”祁烬仿佛十分清楚,什么样的话题能叫她开口。 他揪住她一小撮头发丝,绕在手里把玩着,“老实交代,你这小狮子张口要了人家多少银子,嗯?” 果不其然,她立刻抬起头,一脸兴奋凑到他耳边,报出一个金额。 祁烬眉心一跳。 这么狠。 殷岐那老狐狸,怕是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