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夏天远没有天陵那般闷热潮湿,这里天空澄碧,纤云不染。 祁烬和黑甲卫都不是第一次来北境了。对行军线路和沿途的情况都有一定的把握,他们绕了小路,以十分惊人的速度迈入北境的地界。 尽管如此,北境地域辽阔,边界距离最北的国界线,也还有一半的路程。 入北境没多久,就有烧焦的味道时不时从林子里传出来。 斥候入林打探,才知是北境百姓按照笛谷主的吩咐,将家中疫病死去的人尸身自行火化,抱着骨灰到药王谷登记,能领到治疫防疫的药材。 天枢不禁感叹,“这笛谷主还真有本事,这种办法都能想到。”虽然不完美,但是大大节省了强制火化病人尸身的人力物力。 摇光听完沉默了许久,若不是走到绝路,谁又愿意用亲人的骨灰换药呢。 祁烬却是拧眉。 强制火化这种事,通常都是由驻军执行的,可是眼下百姓却可以随意处置尸身,莫非是边军出了事? 祁烬不禁想起左倾颜说过五年后的那场瘟疫,叶淮病死,边军大乱。 他忽然道,“将那些泡了药汤的汗巾拿出来,让他们蒙上,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也已经有了染病的人。” 那些死者的亲属,身上定也有不同程度的症状。 摇光颔首,“左大小姐的办法确实好,我马上把汗巾发下去。” 天枢看了她一眼,“我帮你。” “不必了。”话落,摇光转身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天枢愣在原地,心里瞬间却有梦里一脚踩空的惊惧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摇妹近来对他越来越冷漠了,这些年来,她从未与他如此疏离。 他轻叹了口气,抬眼就见祁烬冷眼看着他。 还未说什么,就听祁烬悠悠开口,“听闻她喜欢上左倾颜身边那个护卫了,这次北境疫灾严重,我不得不提前将她带来,她心里难免要失落。” 天枢只觉脑海一阵嗡鸣,几乎要听不清祁烬后面说了什么。 “凛羽?”他没有发现,这两个字是咬牙切齿从他嘴里蹦出来的。 祁烬忍着眼底兴意阑珊,若无其事转开脸,嗯了一声,似觉得效果不够好,又补了一刀。 “你得空多安慰安慰她,过两日见到天权顺便告诉他,回京后,你们要有妹夫了。” 凭空一道惊雷劈中。 天枢脸色陡然煞白。 他压制着胸口的阵阵刺痛,忍不住抬眼问他,“主子允婚了?” 祁烬一本正经反问,“迟早是自己人,为何不允?” 见他半晌没吱声,祁烬摆了摆手道,“你还是去帮忙吧,别杵在这儿,告诉他们,脸都蒙上,原地休整一刻钟后动身。” 天枢神思恍惚地转身,朝摇光的方向走去。 祁烬瞥了他一眼,就想起前几日与左倾颜的对话。 “摇光姐姐和枢统领两个的事,你就不管管?” “我看起来很闲?” “枢统领是你最得力的下属,你难道不想看他抱得美人归?” “我自己每夜孤枕难眠不够惨,还指望他抱着美人辣我眼睛?” “……” 双向反问的结果是无果。 烈阳高照,祁烬冷眼看着还能每天说话见面的两人,心里窝着邪火,嗤了一声。 身在福中不知福! “主子!” 听这熟悉的声音,祁烬的心陡然一沉。 抬眼就见开阳火急火燎勒马急停。 这么快就让开阳送信来,总不会只是惦念他了。 打开信件,熟悉的字迹叫他怦然心动,可信中的一字一句,却在他眼底逐渐淬上一层寒霜。 北境边军,果然出事了。 “传令下去,骑兵先行步兵压后,即刻启程,全速开拔!” …… 黑甲卫的人大都见过摇光,对烬王府这位身材火辣性情爽朗的美女府医映象极好。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多跟她说几句。 天枢追了上去,就见摇光和杭雪柔几个大夫一人提着个篮子,挨个儿向将士们分发汗巾。 将士们嘴里应着,眼睛却时不时瞥过摇光丰满的身材。 两人相较之下,色字当头,小家碧玉的杭雪柔身上的目光反而少些。 天枢颓然的脸霎时阴沉下来。 他朝围着摇光的人走去,“你们,一人一百个深蹲,立刻开始。” 几人一愣,不约而同望向屯长,他们显然都是分在同一个屯里的。屯长见是天枢,态度颇为恭敬,“枢统领,不知我们哥几个犯了什么错?” 天枢冷眼扫过,“两百个,边做边想。” 话落,抬步朝摇光走去。 屯长看见摇光,脑子顿时就灵光了。 他唉了一声拍着自己的脑袋,回头看向一脸懵的几人,面色无奈,“都别问了,两百个,一起吧兄弟们。” “你这是做什么?”摇光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天枢从来不是随便发作的人。 天枢没有回答,看着她时,只觉得千头万绪。 明明是心里想说很久的话,到了她面前,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沉默半晌,只抬手接过她手里东西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摇光最烦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缩回手,“我说了用不着你帮忙。” 天枢心口一疼,压抑着的话脱口而出,“便是你心有所属,也用不着与我这般生疏吧?” 摇光愕然抬眼。 正想问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还未开口,又听他道,“我可是你大哥,你连我也要避嫌吗。” “……” 摇光眼底的光亮瞬间暗了下来。 喉咙不知为何突然哽咽,她觉得眼眶发胀,心里头也被堵上了又冷又硬的石块,磕得生疼。 “你怎么了?”天枢立刻察觉到她眼底的水光,声音有些失措。 是他刚刚说的话太生硬太直白吗? “摇妹,大哥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他抿唇,哑然失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他似乎很难接受,看着长大的妹子忽然就要嫁给别人了。 别人家的兄妹之间,也是这样的感情吗? 他黯然垂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解释刚刚的态度,更重要的是,摇光看起来,也并不想听他解释。 摇光睁大眼睛,任由眼眶里积聚的泪水随风散去,自嘲一笑,看向天枢。 “大哥说得对,你是我大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若有什么其他的,早就该有了。若至今还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 天枢听着她打哑谜似的话,心底沉了又沉。 他觉得摇光这话不对,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竟是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从林子里跑出来,跪倒在岗哨士兵面前,哭喊道,“我认得出烬王殿下的旗,你们是烬王殿下的黑甲卫!求你们大发慈悲给我们一些药吧,我夫君快要撑不住了!” 天枢正打算去禀告祁烬,眼下一个身影闪过。 摇光已经快步跑了过去。 天枢咬牙,只得抬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