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啷一声巨响,昏睡的状态被打破,黑暗裂开了一条缝隙,透进来一束光亮。 恍惚间,仿佛有人在呼救。 “救命啊!别杀我!” “快跑!”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可不能死啊!” 唰唰几声后,动静小了。 然后,一阵迅疾的风从身旁掠过,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跌在了地上。 何千缘眯开眼,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影,瘫坐在地上,一直蹬着腿往后退,呼吸急促,声音焦灼。 出什么事了? 我在哪? 然后,那个人忽然起身,扯着何千缘的衣服,拼命摇晃,哀求道。 “救救我吧!救救我!我不想死……” 凑得那般近,何千缘似乎看清了男子脸上的惊恐,即使被晃得头晕目眩,无意识的,就抓住了他粗糙的手。 本能的反应,是想救他的。 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枝树枝飞过,直直地插在了他的耳朵里。 没声了,脑浆和血液飞溅,一下就软了下去。 何千缘还攥着他的手,本以为会被他拖拽下去,却在手腕处感觉到另一股力量,抵着她,不让她向下坠。 剧烈的疼痛在手腕生根,实在坚持不下去,不得已松了手,尸体倒地,压在了她的脚上。 这一番折腾,何千缘也清醒一点,面对这突发的状况,似乎已经麻痹了。 只是低着头,缓缓攥紧了手,昏暗的空间里,划过一滴无感的,晶莹的泪。 嚓的一声,数支火烛被点亮,这间地狱变得亮堂起来。 似乎,是一处洞穴。 满目疮痍,数不清的尸体堆积在一角,恶臭味在光亮的照耀下,似乎更加清晰。 何千缘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吊挂着,刚才被坠得那一下,手腕处的皮肤已经泛红,破皮了。 顺着排成线的尸体,何千缘看见了一个,正蹲在地上啃食尸块的人。 扎着小马尾,穿着小丑的服饰,抬起头来,咧着嘴朝她笑。 小丑身旁端坐着一抹红,举止优雅,血淋淋的双手,正在切着盘里的一些肉块。 红衣人的肩旁,悬挂着几根绳索,好像倒吊着的蛇。 不知道为什么,何千缘没有恶心到呕吐,反而心头有股莫名的兴奋。 这种感觉,是对食物,对鲜血的渴望。 何千缘觉得,一定是自己疯了,拼命压制着冲动,晃着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怎么?要不要吃点?碎英”。 煋原用手绢擦拭完嘴角的血迹,又端给碎英一个盘子,小丑恭敬的接过来,殷勤的走到何千缘身边。 “公子赏你的,还不快谢过公子!” 切割整齐的肉块递到何千缘面前,黑红黑红的色泽,粘稠的质感,在她眼里却显得十分诱人。 咽着口水,靠着最后一丝理智,撇过了头。 “滚开……” 碎英蹭了蹭脸上的血,挑着右眉,满是不屑。 “切,不识好歹……公子,您的好意有人不珍惜啊!” 碎英看向正修着指甲的美人,目光变得虔诚,一改刚才狰狞的面容。 “杀人先诛心,你自己看着办”。 “明白!” 碎英得到指令,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捏着何千缘的脸,扭过来正对着他,她倔强的眼眸噙满了泪花,却始终不愿意落下。 “你还心疼他们?有这功夫,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嘴给我张开!” 碎英瞪着眼,把盘子怼到何千缘的嘴上,磕得牙齿一颤,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里回荡。 何千缘咬着嘴唇,就是嘴硬,怎么都打不开。 碎英的长指甲在盘子上摩擦,他已经没有耐心了,打算换个玩法。 其实,他只要想,就有的是办法让何千缘吃下去,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没想太为难她。 随手将盘子一扔,稳稳的落在了桌面上,煋原还在磨着指甲。 嘴角的浅笑,压都压不住。 何千缘松了口,沾在唇上的血,已经被燥热的鼻息烘干,大口的喘着气。 “哼,嘴真够硬的……也是,你们关系那么亲密,怎么会相食呢?” 亲密? 他什么意思? 难道是……认识的人? 想起那张人皮,何千缘却不敢再往下想,抱着侥幸,明知故问。 “你……什么意思……” 碎英的长指甲,在何千缘白皙的脖子上划过,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和你一起的那个家伙,也是这样,硬得像块石头……” “你说什么?” 何千缘瞪红了眼睛,浑身颤抖起来。 “我就这样,一下一下的,剥开了他的皮,说实话,他的纹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 越说越起劲,碎英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看着何千缘痛苦的表情,嚣张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没错,就是这个表情,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何千缘胃里一阵翻滚,口腔干燥,想起那盘怼在自己嘴边的肉,心里的恶心感达到顶峰。 “你!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干呕起来,直到吐出血来。 此时她脑内一片混乱,根本没有选择,便轻信了他的话语。 “点到为止,碎英,她已经快被你折磨疯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煋原倒接上话了,显然他们不想让何千缘死得太快。 “吴释……” 何千缘脑子一片空白,不敢想象吴释身上发生的事情,红肿的眼睛已经挤不出一滴泪来了。 “呜呜……”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何千缘耳朵轰鸣,却意外的捕捉到了。 这声音…… 是小奶豹! “把它还给我!” 何千缘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全部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挣扎起来。 煋原和碎英同时回头,看了看已经处于发疯边缘的何千缘,相视一眼,又整了起来。 “哦!你是说那个小家伙啊,好说”。 碎英走到桌边,拉了拉绳索,从上方落下一个小铁笼,小奶豹蜷缩着身子,窝在里面。 身上的毛发左缺一块,右缺一块的,应该是被扯下来的,还在滋滋冒血。 仅剩的地方脏兮兮的,已经球在了一起,早就不成样子了。 碎英漫步到笼子下面,用指甲磨蹭着铁笼,发出刺耳的声音,小奶豹蜷缩着,一直发抖,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你们混蛋!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 “杀了我们?不,是杀我,和公子无关。这种脏活,怎么能让公子下手呢?” 碎英还在玩弄笼子,轻轻一推,笼子开始左右晃动,小家伙急躁的低鸣声,不断刺痛着何千缘的心。 “住手,快住手啊……” …… 她在懊悔,在自责,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上当,为什么又轻易的任人宰割。 处理好那个人偶后,何千缘蒙着脸,游走在大街上,没有目的的乱晃。 精神恍惚,一直在想那张人皮,就算事实摆在她眼前,她也不愿相信,不敢去相信。 好不容易拥有的家,难道就这样,又毁了吗? 自己真的应该活着吗? 做的事是否有意义? 哥哥因自己而死,九洲因自己而乱,现在,就连旧陆的家人也因为自己,受到牵连,生死未卜…… 心里的怨念越来越深,何千缘跌跌撞撞的走着,一抬头,又一桩事压了过来。 布满血丝的眼睛,倒映着那个背影,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就算何千缘心里清楚,不可能是真的,她不争气的脚,还是忍不住迈出了一步。 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已经收不住了,开始奔跑,努力去追那个背影。 想要一探究竟,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明白。 “哥哥!” 拨开人群,何千缘不敢慢半步,紧跟着迅疾的人影。 一直追到那座高大的塔楼,何千缘才胸闷气短的停住脚,荷包里的东西不停的哗哗响。 与旧人重逢,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她已经快不会哭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次次希望落空,一次次事与愿违,一次次悔恨不已…… 一次次,对自己失望。 额间的那朵诡异之花,已经茁壮成长,开始蔓延,开始控制和蚕食。 …… “够了!” 一个黑影在暗处冒出头,厉声呵斥道,叫停了这场酣畅的酷刑。 碎英一伸手稳住了笼子,不屑的瞧了人影一眼,又向煋原投去一个眼神。 煋原也是不耐烦,白了黑影一眼,点点头,碎英才收了手,回到煋原身边。 “假惺惺,真不要脸……” 黑衣人走出阴影,没理会碎英的牢骚,一挥手,何千缘身上的绳子断了,她瘫在椅子上,捂着左眼,很是痛苦。 何千缘抬起头,看着黑袍里不真切的脸庞,直觉告诉她。 这个人,她很熟悉。 黑袍走到笼子旁边,打开,将奄奄一息的小家伙抱出来,上前几步,弯下腰,塞给了何千缘。 刚拿开手,几根银针划破黑暗,闪着愤怒的光,刺了过来。 黑衣人没有闪躲,银针刺中衣袍,钉在了墙壁上。 真容显露,何千缘愣住了,那双淡黄的眼眸,曾经如此熟悉,现在却这般陌生。 “……吴释……你,你没死……” “缘缘……” 何千缘应该如何,她该高兴,还是高兴呢? 吴释想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她,何千缘直接甩开了,“啪”的一声,她僵紫的手打在了他的脸上。 吴释侧着脸,眼眸里闪过惊讶,继而变为委屈和心疼。 “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 “……” “刚才……你也一直都在……” “……对不起……” 何千缘抱紧小奶豹,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像雨点一样洒下来。 “呵,都是假的……” 吴释的沉默,无疑是最好的答案,何千缘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伙的…… 他就是个骗子,而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傻呵呵的被他骗,还乐在其中。 “…缘缘……” “哈哈哈哈!好戏!好戏啊!” 碎英拍手叫好,这场面,可比任何戏曲都要精彩。 煋原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嘘,冷静,下面更精彩”。 “好的,公子”。 碎英捂住嘴,憋着笑,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 吴释冷冷的瞪了一眼,现在他没有心思和他们计较,最要紧的是,先稳住何千缘的情绪。 现在的她,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何千缘哭着哭着,没了力气,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都是假的”。 “你什么意思?” 吴释蹲下来,看到她额间的花纹,轻叹一口气,耐下心说道。 “我是真心为你好,才不得已而为之”。 “还想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碎发遮挡着她的脸,吴释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知道。 她一定恨透了自己。 吴释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何千缘的荷包,嘴里念叨着什么,下一秒,玉雪盏就自动钻了出来,落在吴释手上。 依旧闪烁着光芒,但灯芯已经发黑,光彩不似从前。 吴释把灯盏搁在何千缘手里,她早就没有力气反抗了,呆愣愣的接了过去。 “做什么?” “我承认,我骗了你,但你哥哥的事,都是真话”。 说完,吴释抬手在灯盏上一划,鲜血淋漓。 “你……” 灯盏毫无预兆的闪耀起来,红彤彤的色泽侵入洞穴的每一处角落,隐约可见灯芯里一个清晰的人影。 一团光亮中,林炫苍白的面容,也变得红润起来,他的身子化作雾,小小的缩在里面,仿佛梦的投影。 “这是,哥哥的灵魂……” “没错”。 何千缘激动的举起灯盏,一直盯着看,喜悦不言而喻。 她怎么也想不到,寻到哥哥,会是这般场景。 但很快,理智压过了兴奋,她开心不起来了。 盯着吴释的眼睛,寻找着什么,继而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信我吗?” 吴释避开何千缘的问题,自顾自的问道。 “……” 何千缘心里很乱,忽然怀里的小毛球动了动,低下头,看着灯盏和小奶豹,两相对比,陷入了沉思。 她该如何抉择? …… “公子,那盏灯什么来历?之前我偷偷的想摸一下,差点被吞噬了,肯定不简单吧?” 碎英的目光追着亮光,溜溜的转,凑到煋原腿边,忽然发问。 “谁知道吴释搞的什么鬼……我之前也试过,但那东西似乎有灵性,谁也近不了身”。 “公子您也试过?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对了,你没受伤吧?我看看!” 碎英轻轻抬起煋原细长的手,跟真的一样,没问清楚就开始查看。 “哎呀,我没事……就是好奇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秘密……” 煋原收回手,拍了拍碎英的头,血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吴释的背影。 小丑一脸享受,回味着刚才的抚摸,主动提议道。 “简单,公子感兴趣,我就去探一探!” “回来!小心被吞了,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碎英刚窜出影,煋原一下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来。 “公子这么紧张我?好感动!” 碎英感动的看着煋原,就差挤出眼泪来了。 “谁让我们,只有彼此了呢?答应我,以后别这么鲁莽,好好陪着我”。 “公子……” …… “你说过,混蛋多了,就不奇怪了…这个世道,谁都可能是混蛋……你好好想想……” 吴释站起身,背对着何千缘,给她思考的时间。 “我可以相信你……” 吴释有点惊讶,回过头,看到她低垂的头慢慢抬起,目光坚定而痛苦。 “缘缘,你想好了吗……” “但我有个条件”。 “说吧,我都答应你”。 头一回见,被要挟的弱势群体提要求,强势的一方居然还同意的情况。 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管怎样,这无论是对于何千缘,还是吴释,都是非本心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