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惊愕的老妇瞪大眼睛,看着闯入自己家里的盗贼,正到处翻找东西,一动不敢动。 只有不停闪烁的眼睛,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她一辈子勤勤恳恳,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想到,垂暮之年还能遇见这种事。 早就听说,这些魔头杀人不眨眼,最近几月在珑洲作恶多端。 她也就没抱,自己能活下来的希望,反正她一个孤家寡人,也没有什么活头了。 唯一陪着她的,就只有一条过世的小狗,它的骨灰就放在家里,守护着她。 “还没好吗?小丫头,你快点!” 其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对着稍矮一些的人说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声音尖锐,而浑厚,颇有点戏腔的味道。 “安静!” 女孩手里捧着一个小包,隐隐发出明媚的光亮,忽暗忽亮,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老妇被堵着嘴,捆绑在一旁,起先是害怕,一直缩着身体。 慢慢的,她发现,这两个人似乎不是为了钱财,僵硬的身体开始放松。 但当一双血红的眼睛,瞪向自己时,老妇还是害怕的直发抖。 “喂!老婆子,你家值钱的东西,都在哪里啊?借大爷花花!” 碎英蹲在老妇面前,露出尖牙,笑着问道。 其实,他根本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估计是因为无聊,闲得慌,找点乐子。 老妇皱巴巴的眼纹,都皱在一起,眼睛深凹进去,不敢露出害怕的神情,一直摇头。 不是宁死不屈,而是,真的没有什么好东西。 值钱的,早都被乡绅恶霸,一哄而抢了。 “没有钱的话,有没有什么玩偶之类的?大爷我最喜欢……哎呦!你捶我干什么?” 何千缘听不下去了,直接对着碎英的脑袋来了一拳,清脆的响声响起。 果然,他的脑子里,除了公子和调皮捣蛋,什么都没有。 “少犯贱!小心我把你吞了!” 碎英不服气的直起身,上前几步,伸手压在了何千缘的脑袋上,挑衅道。 “小不点,你吓唬我?你真当我是被吓大的吗!告诉你,大爷我,是被打到大的!” 说完,就打算捏碎她的骨头,看她还怎么嘴硬! 下一秒,何千缘无语的抬起头,碎英对上她清幽的眼眸,他愣了一下。 心底忽然有点发凉,像是被闷头打了一下,整个人都蒙掉了。 然后,他的腿开始抖了起来,眼瞳缩小,显然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一下松开手,赶忙后退几步,揉揉眼,再一看。 何千缘身上散发出的死气,勾引着四面八方的亡魂,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恍若,身处地狱。 这股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太像他了! 不,此刻,甚至可以说,她就是他! 直接单膝跪地,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说,“主人!属下知错!” 老妇愣了,何千缘也不明所以,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碎英深低的头。 “你至于吗?我就是吓吓你,又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 碎英微微抬头,看何千缘的神情,应该是恢复了正常。 “快起来吧…别扭死了,你还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比较顺眼……” 见他没反应,何千缘扭过脸,继续寻找着,碎英缓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 “奇怪……” 寻着亡灵的气息,何千缘找到了他们的宝藏,就是那个骨灰盒。 何千缘拿起来的那一刻,老妇待不住了,开始挣扎,呜咽的喊着。 那是她唯一的精神依靠,豁出命,也不会放手的。 何千缘捧着盒子,忽然走到老妇面前,碎英似乎,也能感受同样的情味。 一反常态,微微一笑。 打开,光芒四射,照亮老妇脸上的每一寸皱纹。 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留下最美的回忆。 一团光影中,已故的小狗活灵活现,就和真的一样。 是梦境,也比不了的感动。 老泪纵横,何千缘拿掉堵嘴的布条,即使拿掉了,老妇也没有吭一声。 因为她觉得,眼前人,不是恶贼,而是天上的神明。 来救赎她了! 气团在老妇头顶旋绕一周,仿佛在慰藉,然后飞入荷包,融入灯芯。 在今后的每一天,持续照亮,天空的每一寸肌肤。 “谢谢……” 老妇笑了,何千缘却没有笑的感觉,僵直的站起来。 这时,令她没想到的是,碎英主动蹲下来,解开了绳索。 老妇抱着骨灰盒,久久不愿醒来,泪花打湿了盒子,和旧屋的尘埃。 何千缘有些惊愕,无神的眼睛盯着碎英,忽然有了点变化。 “看什么?我是残暴,但也是分人的!别小瞧人!” “哦……你也算人?” “你这是什么话!我……” 何千缘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嘲讽,只是真诚的问道。 碎英也反应过来了,忽然沉默,似是无奈,淡淡笑了笑。 “……半人,半鬼吧!” “……挺好的,比我好……” 何千缘走出门,碎英看着她的背影,他有点心疼她了。 刚才的恐惧感,也变得不真实,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毕竟,她和他,以及和自己,还是不太一样。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可怜人。 感同身受,虽然谈不上,但至少,能互相理解,互相安慰一下。 “喂,小丫头……” “别忘了!收拾一下屋子,是你翻乱的!” 何千缘一溜烟就跑了,留下碎英满脸的气愤,他居然被耍了! “嘿!你给我回来!死丫头!真拿我当奶妈了!” 碎英这下觉得,她肯定不会是主人了,因为她太滑头了! 居然敢装忧郁,玩弄他,逮到了,就把她做成布娃娃! 嘴上这么说,手里的活还是没敢停,直到老妇缓过神,笑着让他放下,她自己可以收拾,碎英才冲出门,骂骂咧咧的。 飞落到屋檐上,何千缘正迎风站着,她血色与青色交杂的斗篷,被风吹得哗哗响,几绺发丝,抚慰着清冷的月光。 “小丫头……” 碎英没忍心动手,轻声喊道。 何千缘回过头,几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风流,洒在碎英的身前。 灯盏生脉,焕发的光芒,照亮她阴郁的面容。 “……这里面,是?” “……是,守候……” …… “我说,吴公子……” “有话就说,没话就闭嘴!” “呵,好凶啊……你真的放心,让碎英,跟着那个小丫头?不怕他,把你的小妹妹吃了吗?” 煋原躺在砖瓦上,绸质的纱衣蒙在脸上,任由风吹乱,好让时间,揭开他神秘的面纱。 吴释坐在屋檐上,盯着万家灯火,愁容从未舒展。 煋原翻身坐起来,优雅的姿势和裙摆,在月下漫舞,真像是戏里,活灵活现的仙子。 “自从,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这眉头就没松下来过,你不难受吗?” 煋原凭空拿出来一支毛笔,对着月光,就开始描眉。 他还真是,随时随地,都忘不了自己仪容。 也算是一种,好习惯吧! “呼……还用你说?多管闲事”,吴释捂住额头,轻叹一口气。 晚间的海边,薄雾浓云,愁永夜。 “别误会,我可不是担心你!我只是看不惯,有人白白糟蹋好容颜,真是暴殄天物”。 煋原挤眉弄眼的,摆弄着自己的妆容和头发。 今夜虽然风大,但精致如他,甚至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乱。 “哼!你虐杀那些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珍爱如你呢?你这叫,驴头不对马嘴,假惺惺”。 吴释的基因又开始作乱,他总是忍不住,去教育别人。 他其实,也挺无奈的。 “假也好,真也罢……那些人就是腐虫,留着也是祸害,还不如让我们这些坏人给除了……就算背个骂名,又有什么所谓?反正,这个世界,总是要有人,去当人们口中的坏人的……” “与其……穷凶极恶之人去作乱,不如我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去危害……” 吴释接上煋原的话,心中的那片海,还是蔓延出心尖,挡不住了。 他一直都明白,也知道,必须这样做。 有时候,力挽的,未必是狂澜,还有无奈。 “我们都是这种人……也一直,都会是的……” 扑通一声,碎英从天而降,落在煋原的身边。 “公子,是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喋喋不休的问题,从碎英的大嘴里吐露出来,真是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停!回来了,如何?顺利吗?” “一切顺利!公子放心!” “千缘呢?” 吴释刚问完,碎英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小影子,撇撇嘴说道。 “那呢!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不让我跟着,小鬼头!” 就只是远远的看着,谁也没跟上去。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去想清楚一些事。 “哎!那是什么?” 两人沿着碎英的手看去,只见幽幽的海面上,飘浮着一些绿莹莹的东西。 “是水母吧!这个季节,正是荧光水母繁殖的时候”。 煋原摆弄着自己的指甲,随口解释道。 “是吗?肯定很漂亮吧!那我给公子抓几只回去!” 撸了撸袖子,碎英就要冲出去,然后…… 被煋原一下扯住领子,顽皮的小马尾一翘一翘的,在晚风中摇曳。 “回来!我看是你自己,想尝尝鲜吧?碎英?”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是一副,被戳穿小把戏的尴尬傻笑。 “公子~我饿了嘛!你要不要也试试?” “吃你个头!你怎么什么都吃!还改不了小时候的坏毛病!再吃到毒物,我可不救你!” 煋原精美的妆容,都被眉头皱变形了,是真的生气了。 碎英舔舔嘴唇,只好咽回去流淌的口水,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自己的小公子哄好。 “再也没有下次了!我保证!公子~~” 撒娇模式,又启动了。 煋原推开碎英的脸,有些嫌弃,还有点宠溺的笑着。 “行了!我再相信你一次,回去给你吃更好的东西”。 两个人嬉嬉闹闹的,没当一回事,早就忘了刚才,看见的怪异景象了。 吴释却眯着眼,看了很久,莫名的有种不好的感觉。 随后起身,朝海边走了过去,想看的更清楚点。 “嗨!你去哪?” 煋原也感觉到不对劲,拉着碎英,跟了过去。 “去看看!” …… 到了海边,海风拂面,遗落下来自深海的秘密。 偶有几只蝴蝶飞过,蓝晶晶的透着光亮,好似蓝水晶活了过来,翩翩起舞。 美得诡异,视若天宫。 定睛一看,整片海域,都飞舞着海蝶。 它们从深海而来,脱离海的束缚和滋养,闯入天空。 是吉兆吗? 亦或是,凶兆? 吴释扎在海蝶堆里,蓝色的荧光,衬着他狐媚的面容,黄瞳含着泪光,与天外之客,相惜相融。 戏子看得痴迷,仿佛身在戏中,不可自拔。 一晃神,吴释的飘飘青衣,不见了。 “吴释!” 是海蝶,将他带回,大海深处了吗? 戏子尚不知曲中意,何况这悠悠世间,你我这样的,平凡人呢?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存在,那就…… 请宽恕他吧! 海蝶在迷雾中飞舞,幽暗的海洋深处,不断传来阵阵鲸鸣。 喷涌的水柱冲破天,撕开一条光的裂缝,荧光点点,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远处,正在独行的何千缘,恍然间,被一袭气波扰了神。 回望后方,却见天空一道光亮,洒在了海面上,伴随着鲸鱼空灵的鸣叫声,激起千层尘浪。 “怎么会……” “谁在那!站住!” 被巡视的官兵发现了,何千缘裹着斗篷,匆忙逃窜,在屋顶和月下穿越。 跑了几个街区,后面穷追不舍的狗腿子们,总算都甩掉了。 何千缘落在一间宅院里,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是在哪里。 回想起在旧陆的日子,就闭上双眼,感受着周围物体的波动,继续前行。 清新的草木,流淌的水声,以及时不时的落叶声,都在这夜间,演奏着,生命的歌曲。 渐渐的,有些听迷糊了,何千缘将自己融入了这场盛宴,完全放空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的安宁,小奶豹拱出鼻子,四处嗅一嗅,才冒出头来,挠了挠自己的小胡子。 闭上眼,感受着所有的气息,步伐轻盈而平稳。 慢慢的,她走进了内院,穿过廊庭,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刚踏进去,扑鼻的茶香浓郁而热烈,像是刚盛开的迎春花,醉人心扉。 “这味道,有些熟悉呢…” 循着气味,何千缘又走了走,脑袋持续放空。 忽然,脑壳一响,撞到了一堵坚实的墙。 似乎,还有点温热的气味。 正打算睁开眼瞧一瞧,不远处的大门外,传来官兵强有力的敲门声。 “快开门!官府办案,速速开门配合!” “来了!” 一个稚童的声音回应道,踏着慌张的步伐,打开了门。 “官爷,什么事?” “将军有令,搜查可疑人物,让开!给我搜!” 不好,要赶紧跑! 何千缘下意识的就迈开了腿,没走几步,胸口忽然剧痛,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 喘不开气,脑袋开始短路,腰都快直不起来,更别说逃跑了。 忽然,一个人影闪现在眼前,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 握住手,拉着何千缘,躲进了屋内。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何千缘怕被擒住,就算没力气,也没放弃挣扎。 努力挣开了那人的手,想推开他,却又被按在了墙上,整个人都被他拢在怀里,动不了了。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有意为之。 是怕,弄疼她吗? 何千缘还在和疼痛作斗争,精力渐渐不足,意识模糊。 即使挨得这么近,也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熟悉的人。 只觉得,紧贴着自己的香味,很熟悉…… 懵懂的抬眼看去,迷迷糊糊的那张脸,越看越熟悉。 “是…你吗?” “嘘……” 一根细长的手指,抵在她有些干的嘴唇上,柔顺细滑,好像白玉。 还,热乎乎的。 可能是回忆起,从小被人绑架的记忆,自我保护意识开始蔓延,何千缘掰着手指,一口咬了上去。 “……不怕,我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