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鸣歇在后院,如今他精力不如从前,也不愿意到前厅睹物思人,故而祭拜的场合时常只自己单独歇在里屋。 他手执一枚黑子,盯着案桌上的棋盘不动。 靳砚琛垂手站定,他气质似温玉,沉下来时格外冷清清。 靳鸣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坐。” 靳砚琛在他右首坐下,他执一盏白瓷,修长手指微微压在杯盏,慢条斯理浮去尘沫,静待下文。 靳鸣不由多看这个儿子两眼,他们父子俩相处时间并不多,他却对这个儿子的手段有所听闻。 稳、准、狠,做事总留有一点儿余地,不动声色里最擅长揣度人心。 仔细想想,章毓待他的情谊的确真挚,对于这个孩子,他也真诚的抱有一切希望。希望他幸福无忧成长,像他的母亲一样轻狂恣意一世。 只可惜,他们都走错了路。 “若有时间,待我替你母亲上柱香。” “不必了,母亲大概不想见到你。”靳砚琛低头饮一口茶,上品的西湖龙井,是章毓少时最喜爱喝的茶。 后来定居香港,此茶难买,没想到再回大陆,喝的却是送命茶。 靳鸣默了一下,敲了手边的棋盘说,“来陪我下一局。” 这盘棋有十二年未曾动过。 是十二年前靳长子着急离家,临行前与父亲约好下次一并破局。 谁知道一朝丧命,此棋无解。 靳砚琛执白子,他于沉思中落下一局势变,棋局破,长久的凝固被打破。 就这样,靳砚琛干脆利落扔下棋子,前厅隐隐有哭号声传来,他下意识皱眉。 未想他手段如此凌厉迅速,靳鸣一下失去对弈乐趣,他抬头长久审视靳砚琛,忽然道,“我打算将公司交给你。” “不过……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一阵气没喘通畅,慌忙拿了手边的茶杯往下灌,“我不想你有我和你母亲这样的孽缘,还是觉得先成家再立业不错。” “京都左右我早已为你相看许久,挑了两家合适的,你瞧瞧你喜欢哪一个?早点定下来,我也就退了。” 靳鸣塞了两张相片过来。 靳砚琛低头看过去,两张都是彩色照,一张红底的,长得温婉秀气,是大家长里很喜欢的那一类型;另一张眼睛圆圆的,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皮肤很白净。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两张相片,靳砚琛脑海里无意识描摹出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刻满了疏离与冷淡的脸,不够讨好,不够圆滑,却会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他怀里撒娇。 如果一定要在面前摆个未来的话。 此时此刻,靳砚琛心里似乎有且仅有这么一位人选。 他把两张相片塞回桌子,茶香袅袅,他的眸光仍旧清明,定定看向靳鸣。 靳鸣敛唇一笑,不惊讶他态度,老练的商人沉浮已久,不急不缓继续抛出下一个钩子。 “前两天听小枝说你要出国?公司经营大权交由你,想怎么发展都由你。” “至于你喜欢的那个小情人,喜欢就一道带着出去,养个几年我不反对。” 勒长鸣话语里是理所当然的轻慢,在他看来,婚姻与爱情自当分离,他们这样的家庭,婚姻注定因为利益纠葛捆绑在一起。 如今京都几家政权都在更迭,小一辈明里暗里都在抢,不往前走,就只能被淘汰。 靳砚琛撂下茶盏,冷笑一声。 “非要联姻吗?非要利用女人来上位吗?” 靳鸣笑一笑,摊手道,“但是砚琛,你不得不承认,这世界运作的法则就是如此。” 从祖宅出来,靳砚琛就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心里头。 京都今天又是个重度雾霾天,空气里像是含了沙砾,呼吸一下就让人止不住咳。 程宁候在车边等他,看见他咳得厉害,伸手递了两颗薄荷糖过去。 靳砚琛瞥了一眼,是时兴小姑娘爱吃的牌子,他顺手塞进大衣口袋里。 车里开了很足的暖气,靳砚琛抬手开了半面窗户,京都的风像刀刮一样打在他脸上,他想起自己初来乍到的那会功夫。 那时章静百般辗转才托人打听到靳鸣的消息,变卖了所有身价从港回京,却被靳鸣哄骗着住在东郊别院。 章毓初来时就不喜欢这里天气,却仍旧握住他的手说,“一家人能团聚就好。” 那是靳砚琛最没有话语权的一段时光,他的父亲不需要他,他的家族不需要他。 他的母亲被泼上第三者的骂名,癫狂地看着外来者高坐祖宅主位。 靳砚琛感觉脑袋里像抽丝一样一阵阵抽痛,他伸手摁住额角,哑声对前面开车的程宁道,“宋宁,我爬的还不够高。” 程宁瞥他一眼:“人不管行至多高处,都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车在这时候开到了东郊,简意裹了一件羊绒披肩站在门外。 她收到了程宁的短信,说靳砚琛今晚头疼得厉害,情绪状似不大好,心里焦急,干脆就下楼站在门口等。 靳砚琛推门下来,看见她清瘦一道身影立在门前,修长的脖颈向前微探,一副翘首模样。 他心意微动,脱掉手边大衣将她裹住。 温暖霎那间包裹全身,简意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觉到馥郁沉香席满她整个人,靳砚琛俯下身,头轻轻靠在她肩上,以一个极眷恋的姿态拥抱着她。 他们就在黑夜静静相拥。 直到靳砚琛靠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意,我们的孩子以后跟你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