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臣高声喝彩,有王鸣鹤、沈有容二人跟他去蓟镇,他就很满足了。 很快又是几日过去,王鸣鹤也回到京卫武学,沈有容则乖乖待在会馆。少了他们,去地牢的少年反而更多。 而张介宾继续太医院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这段时间,除了讲师偶然给众人上上课外,大都是医士在带他们。 南廊房讲习厅,阎平之正和大方脉众人在闲聊。 阎平之说道:“你们的基础算是最好的,我们也不用循规蹈矩,这样吧,你们有什么疑问可以当场提出,我能解答的解答,不能解答的一并去问各位导师。” “这样好,我最讨厌就是照本宣科了。都是老师想教什么就教什么,而不是我们想学什么才教什么。”张昶很是高兴。 张介宾突然出声问道:“阎师兄,我有疑问,儒有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那么请问医是否有纲领,又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肯定是有的,至于是什么,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暂时先记下,还有吗?” 阎平之皱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表示暂时没想到,问下一个问题。 张介宾也没纠结,也没什么失望之色,接着又问出第二个问题:“病有表里寒热虚实,我想问表证是什么?” 阎平之松了口气,笑着回答:“张师弟总算不为难师兄了,表证者,邪气自外而入者,病犯于表。凡风寒暑湿火燥,气有不正,皆是表证。” 张介宾问道:“师兄提到风,那伤风、中风可算表证?” “伤风、中风,虽有风之名,不可都当作表证,需要辩证。” “伤风之病,风自外而,可散,可温者,才是表证。” “中风之病,虽形证似风,实则是内伤所致,并无外邪,故不可以表证论治,具体很多,我就不一一举例了,日后遇到再说,张师弟,还有问题吗?” 张介宾赶紧道:“谢师兄解惑,我还有问题,之前翻阅方书,所见头目、口齿、咽喉、脏腑阴火等证,都说是风热,并多以升降并用,从逆兼施。” “难道就不担心升者会碍降,降者会碍升吗?也不担心从者忌逆,逆者忌从么?” 阎平之又被问住了,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如何作答。于是说道。 “呃,张师弟所问都命中正要,皆是为兄没想过之事。唉,罢了,罢了,你们的水平,我哪有资格教你们,你们先自习,我去看看哪位讲师得空,请来给你们上课。” 说完,让众人先安静看书,他去请讲师来。阎平之坦然,众人也没有因此小瞧他。因为医不同其他,治病可以只凭借经验,可若想归纳整理成理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众人先前都看着阎平之和张介宾问道,疯狂做着笔记,都不忍打断,这会就阎平之去请讲师,更是激动起来。 很快龚廷贤走了进来,阎平之跟在身后进来,立于一旁。 龚廷贤看着众人笑道:“平之都跟我说了,你们很厉害嘛,竟将我得意门生都给问住了。” “先前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还将你们当做刚启蒙的医丁,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看看我能不能给你们答疑解惑。” 张介宾把先前的问题再说了一遍。 龚廷贤点了点头,说道:“《经》曰: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寒者热之,热者寒之。” “又曰: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这是自古不变的正理。” 见众人点头,而张介宾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盯着他。 龚廷贤继续说道:“所以我立方的原则是,宜抑则降,宜举则升,所以见效速而绝无耽延之患。” 张介宾点头,接着说道:“先前还有问题,儒有纲常,那医是否有纲领?” “有,凡诊病施治,必先辨阴阳,此医之纲领也!”龚廷贤想都没想,直接回道。 张介宾一听眼前一亮,随即大喜:“嘿,医之阴阳为纲,确实比三纲五常要实用得多。” 接下来张介宾总算没问,把机会给了其他人。 汤性鲁说道:“先前听介宾提到中风,性鲁也有疑问:古今对于中风似乎略有不同,无论《内经》、《难经》、《病源》、《千金》,还是张仲景、刘河间、李东垣、朱丹溪都各有认识。龚师可以给我们说说吗?” 龚廷贤点头道:“古今医家多论中风,其实要弄明白也很简单,不管是哪一家言,你只要将之对照中风、属风、表证、里证,自然知晓。” “风有真风、类风,不可不辨。凡外感风寒就是中风,也是真风。还有不由外感也名为风者,如病机所云:诸暴强直,皆属于风;诸风掉眩,皆属于肝之类,这就不是外感风邪,我们称之为属风。” “真风是外感表证,属风是内伤之里证。” 说到这,龚廷贤问道:“中风、属风,表证、里证,都弄明白了吗?” 众人回道:“明白了。” 龚廷贤说道:“弄清楚这些我们再来看刘河间、李东垣。” “东垣、河间之说,有相同的,也有不同之处。如中腑中脏,就认识相同,只是东垣又说中血脉,就有点差异了。” “如续命汤,河间用之治腑病,东垣用之治血脉。三化汤,河间用以治中脏,而东垣用以治中腑,则又是不同之处。” “不同的原因,也许是因证施治,或者各有所宜,姑且不论。” “各家所学不同,认识不同,名目混乱,泾渭不分,或说是,或说非,而含糊于可否之间,因致你们茫然不知所措。” 龚廷贤说到这,众人众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是啊,古今名家那么多,不知该听谁的。” “我倒觉得,是我们自己没有读透,理解不到位。” “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分辨的清。” “要是有人能给我们专门整理一下就好了,吸收百家,自成一家之言。可使天下医家省取多少功夫。” “不不不,纸上得来终觉浅,自己感悟才是真。” “等你感悟完,几十年就过去了,难道你能一直学下去,不行医?” …… 如此这般一番争论。 张介宾也在思考,望着西方那看不到的藏书楼,突然问道:“龚师,咱们书林究竟有多少医籍?” “医林收藏古今医家著作三千余种,六万余卷。”龚廷贤说道。 见龚廷贤开口,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显然被医林藏书震撼住了。 众人里面不少出自医学世家,或者府县医学,也都藏有医书,多的不过几十种,几百卷。少的就三四种,几十卷。何曾见过这般多的藏书? 所谓读书破万卷,便可算是博览群书,现在单医书就是六个万卷。 “三千种,六万卷,这书可真多啊!”张介宾感慨了一声,又好奇的问道:“徐伯的《古今医统》参考了多少种书来着?” 龚廷贤笑道:“汝元兄还真说过,参考了近四百种,近万卷书。” 张介宾说道:“想必参考书籍都是精挑细选的吧?诸位想想,徐师为写一本书,翻阅了多少书,花费了多少年,才有一部煌煌之作。如今我们只是翻看,比起先贤辛苦,大家还觉得麻烦吗?” 众人心想确实如此,他们还在为先贤医家言论不一样而苦恼,可谁想过每一本书问世有多艰难。 动辄数十年,一本书可能就是一辈子。 龚廷贤说道:“写出来,删改编订成册更难,我刚才还在中楼修医书呢。不瞒诸位说,这是我父亲的医学笔记,父亲年迈回乡养老,我接手整理,在太医院同僚帮助下,花了数年,才初见成效。由此可见一斑。” 刘伋也很是感慨:“前人有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如今方知书籍之不易,字字句句都是心血结晶。” “龚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介宾说道。 龚廷贤看着他说道:“什么问题?” 张介宾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了看众人,一咬牙,还是问道:“我想问目前我……我们的医术处于什么水平阶段。” 众人闻言,也满是期待的望着龚廷贤,显然都想知道。 龚廷贤认真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们的医术水平,比先前医丁显然要高很多,至于什么水平。嗯,大部分人算是乡镇大夫水准吧!” “啊,这么低呀?”张介宾很是震惊。 众人满是愕然,他们自认为至少都是县级大夫水准,没想到只是乡中郎中级,这如何能叫众人信服? 龚廷贤笑道:“注意呀,我说的是名医而不是地方,一个名医可以待在乡间,可待在府县的大夫就一定都是名医了吗?” “我的父亲,我,我的子侄都在县里,可他们都算是国级水平,你们可相信?” 众人闻言都笑了。 “堂堂太医,当得起国级大夫之称。” “原来我们已经算是低级名医了?” “嘿,再低级,那也是名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