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汐,你可想起来了? 叶寒凉欢喜万分地拉着她的手。 她慢慢地将手抽出来,一词一字地道: 完——全——不——记——得—— 你怎么会不记得?当年之事…… 她的眼神冷漠如冰,冷冷淡淡地注视着那个人。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服了那么多忘川,还能记得自己是谁,我已经感天谢地了。”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寒意。她冷冷地白了那人一眼,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又拜。 这女人如此记仇。叶寒凉看了她一眼,心中懊恼不已。当初,他为了让她彻底忘记那人,在她的饮食中下了忘川之药。他怎么忍心伤害她?那忘川药性何其之烈,他虽一面给她下药,却又给她服了解药,不然她早失心疯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翻了一下,背对着他。她的背影冷冷硬硬,毫无生气,表达着她内心的痛苦和不满。他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百般无奈。 叶寒凉慢慢地拿出那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一首悠扬的《梦中作》在房间里回荡着,那曲声如清泉,流淌在夜色之中,却丝毫抚慰不了她的心。反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她的心,那痛苦的感觉如此强烈。 “你别吹了,你吹得我心里难受极了。” 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淌了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哀伤和无助,好似一只失孤的鸟儿在悲鸣。 “我想我阿娘了,阿娘,阿娘。” 她喃喃自语,紧紧地抱着自己,泪水汹涌而下,打湿枕畔。她的心像被撕碎一般,那痛苦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叶寒凉将那片叶子折碎,眼神哀戚地望着她。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流泪满面。 “对不起,我惹你伤心了。”他轻声说道。可这种话是何等的虚弱无力,看着她那破碎的眼神,他伸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知你想你阿娘了,那我们去钱塘好不好?从此地顺江而上,不日便能到钱塘。颜汐,等天亮……” 叶寒凉盘算着顺江到钱塘的路线,心中喜不自禁。他久慕江南之景,若能与美人一路同行,赏沿途之景,岂不圆了他多年夙愿? 锦帐之中,那女孩儿紧闭着双眼,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长长的睫毛如蝶翅微微颤动,仿佛她的梦中也满是悲伤。那张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叶寒凉静静地看着那张脸,心中满是怜爱与自责。 他忍不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指腹的细腻与温柔,将她的悲伤与温暖丝丝缕缕地传至他指间。他的手穿过她的黑发,她的头发很柔软,像丝绸一样滑过他的手指,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慰藉。也许是命运使然,兜兜转转又让他遇到了这个女孩儿,他一度劝自己放弃,她心里装着别人,他如何不在意?他自然在意。可花了那么多时间去淡忘,不过是空折磨自己一番,到头来,到头来心里那个黑漆漆的空洞还是……只有她才能填补。他总想抓着一切机会去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如果,当初他不曾离开,那是不是一切的悲苦都将不复存在?或许她阿娘也不会死,或许她的家也仍存在。 叶寒凉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祷告:“一切都会好好的。” 他会带着她回她钱塘湖畔的家。用不了一月余,那湖边的桃花,也该盛开了。 窗外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似老鸮临巢,令人听之脊背生寒。 一道乌黑的影子投在窗户之上,叶寒凉心中一凛,拾起那落在她枕畔的碎梅叶片,蓄力掷出,那本能发出悦耳动听曲音的绿叶已破窗而出,发出夺的声响。先前他被那笛声所牵引乱了心魂,此刻再也不肯鲁莽行事。只是守在床前,紧绷全身神经,一丝也不敢放松。 阁下深夜来访,有何赐教? 他站起来,如临大敌一般。 窗外之人并不露面,那笑声如鬼一般,听上去说不出来的古怪异常。叶寒凉回望着那锦帐中蹙眉而睡眼中带泪的女孩儿,他片刻也不敢分神。夺的一声,一张描金请帖破窗而入发出铮然的金属之声,稳稳当当地钉在那茶壶侧的桌面之上,入木三分。请帖上描着一条金光璀璨的金龙,腾云驾雾,俊彩非凡。 果真是金龙帮在背地里使手腕。 叶寒凉推开破窗,窗外早已寂静无声,只有满庭月色随风飘洒。 阿七被惊醒,一眼看到桌上那张制作精良的请帖,她慢慢爬起,拔出那请帖,好大的手笔,竟是真金打造的请帖。打开那请帖,帖子上用极飘逸潇洒的行书写了一行字。 恭请阁下于正月初六上金龙岛共襄盛会。 落款是一方隽秀的金龙小印。 那金龙帮不知在搞什么,如此鬼鬼祟祟的。 金龙帮如此大张旗鼓地邀请你去做什么? 阿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金光闪闪的请帖,似有千斤之重,啪地掉在地上。 叶寒凉,你别动,这请帖……这请帖有毒…… 她只觉心跳如鼓,眼前一黑,视线渐渐模糊,脚下踉跄不已,身体失去平衡,倚靠在桌上。叶寒凉大惊失色,他连忙伸手扶住她。那张请帖静静躺在地上,闪烁着青幽幽的光芒。他心中一动,难道这请帖真的涂有剧毒?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原本红润的双唇慢慢地变青发黑。叶寒凉心中发凉,迅疾地封住她心口数处大穴。一把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之上,望着那张白中透青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害怕。 这金龙帮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掏出一方丝帕覆在那请帖之上,将请帖捡起来,仔细地看了看。请帖上写着“恭请阁下于正月初六上金龙岛共襄盛会。”下面居然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若想要解药,请按时赴会。” 叶寒凉的脸色越发阴沉如水。 “金龙帮,他们怎么敢……” 他咬牙切齿。想不到步离殊那恶人竟然如此卑鄙下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威胁他。叶寒凉紧紧握住请帖,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锦盒,盒中装着一粒鲜艳若火的丹药。他取出丹药,将药丸化在水中,一点点地喂入她口中。还好,他随身带着这火灵丹,虽不知是否对药性,但这火灵丹不止能增长功力,更能解百毒。权且吊住她性命再说,等天一亮便去金龙帮要解药。 曙色渐暝,淡淡的天光,漏窗而来,洒在那一枝疏朗的梅花之上。 正月初六,宜安葬、扫舍、祭祀。忌嫁娶、求嗣、斋醮、求医。 天空阴沉,海风呼啸。 叶寒凉抱着那昏迷不醒的女孩儿,一步步走下楼船。那少年目光如刀,冷冷地扫视着四周,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女孩儿紧紧搂在怀中,迈开步伐,踏入金龙岛。岛上布置得十分奢华,琼楼玉宇,珠帘翠幕,香气四溢,却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叶寒凉跟在那黑衣人身后,大步走向高台之上。高台上摆放着丰盛的酒席,台上站着一人,头戴金冠,身穿一件嵌金丝素色长袍,袍子后背之上绣着一条金光灿烂的腾龙。那人转过身来,眼里射着精光,一张温润的脸好似多年好友那般地望着他。 “你来了。”那人轻声笑道。 “步离殊?”叶寒目光幽凉地望着台上那人。“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使这种恶心下流的小手段?” 步离殊。叶寒凉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是步流川的大哥,是金龙帮的帮主,也是这金龙岛的主人。步离殊是一个传奇人物,据说他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财富和权力,也有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和阴谋。他从不以真面目识人,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便能搅动得南境江湖风起云涌的人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步离殊看着她怀里的女孩儿,“这位姑娘似是中了毒。” 叶寒凉从中摸出那张请帖,掷在他面前。 “阁下既然请我来,又为何在请帖上下毒?” 步离殊看着那张金光灿灿的请帖,唉叹一声。 “我很抱歉。”步离殊幽幽地道。“尊夫人所中之毒正是云之巅,无药可解。” “我从不信这世间有什么无药可解的毒,毒是你叫人下的?” 叶寒凉恨声道。 ”是,也不是。“ 步离殊叹着气。 ”阁下说的是什么胡话?解药拿来!“ 叶寒凉看着怀中越发冰冷的女孩儿,脊背上直冒冷气。 步某今日请阁下来,本无恶意,只为结交英雄,只是没想到,阿莹她……她会如此胡来。 他摇头叹息,从怀里掏出一只淡青色瓷瓶,递给他。 这是解药? 叶寒凉警惕地盯着他看。 倒也不是,这是大还金丹,只能吊她数日性命。 解药拿来! 叶寒凉咬牙切齿,他气得浑身颤栗。 叶兄,恕罪恕罪,我来迟了。 蜿蜒绵长数十丈的红毯上,一白衣少年笑吟吟翩然而来。 川儿见过大哥,叶兄起好早。这位姐姐,她……中毒了。是莹姐姐……叶兄,你快让她把这大还丹服下吧!先护住她性命,再去寻解药。不然……不然这位姐姐性命可危险了。 不必假惺惺,你若不交出解药,那就休怪叶某手下无情了。 说罢,叶寒凉翻手一掌朝那步离殊当胸拍去。那只莹白温润的手,瞬间变得冰蓝剔透,刺骨的寒意,迎面袭来。 步流川大惊失色,迎面抬腕格挡,那寒冰魄掌正正当当地朝他左手臂拂来。叶寒凉急切地将右掌收回。 步流川只觉一股极寒之气,如潮水般涌入左臂,冻得他半身麻木,脸色发青。他心中暗自叫苦,这人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测,他这一掌若是再晚片刻撤回,自己的左臂恐怕就要废了。 叶寒凉见那步流川竟不顾死活地想接下他这一掌,心中一惊。这小子昨夜千方百计留他喝酒却不知安的是什么坏心思。 寒冰魄阵!你是叶寒凉! 步流川冷得直打颤,他捂着手,倒退数步,瘫坐在一张椅子上,痛不欲生。他的眼里的寒意渐炽,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重重冰雪之中。这南国素来四和了温暖如春,他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样的恶寒。 川儿,你怎么样了? 步离殊扶着那身受寒毒的步流川,心中哀戚不已。步流川缓缓地摇着头,苦笑着。 若非叶兄及时收掌,我怕…… 哼!没想到堂堂金龙帮竟是一众宵小之徒。 叶寒凉冷冷看了那步离殊一眼,抱着那女孩儿转身离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不屑。 叶兄,你去哪里? 步流川忍着侵体的寒意,颤声道。他冷得不行。 川儿,你别说话,快运功调息。 叶寒凉没有回头,抱着那女孩一步步离开,江边楼船快艇林立,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从船上下来,有些人或抬或扶,一个个脸色发青嘴唇发黑。这些人都是步离殊邀请来的,却又为何中了阿七一样的毒? 你们……也中了云之颠的毒? 叶寒凉拉着一青衣男子,焦急不已。 是步流莹那小魔女下的毒,她就是个疯婆子。那疯婆子找那灵珠那么多年未果,竟使出这种下作手段,给别人下毒,逼人为她寻找灵珠。 那个疯婆娘,她在我师兄身上下毒,叫我们去灵珠,说寻得灵珠才给解药。这叫我们上哪里寻那什么灵珠去? 走走,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那步离殊讨个说法去! …… 原来是为了灵珠。 叶寒凉冷笑着,抱着阿七下了一艘快艇。 公子,为何这么快便离开了? 那掌舵的艄公扎着一块蓝底的包头,浓眉大眼,脸黄若菜,但手却白皙如玉。 叶寒凉哪有心思管这些,他抱着阿七走进船舱,将她放在舱内。 船家,烦请离岛到前面码头靠岸。 叶寒凉扶着她,坐在船舱之中。 阿七。 她的脸色似缓了许多,也不似先前那般铁青,唇色也慢慢恢复了淡淡的粉色。那火灵丹竟然起了药效。他把过她的脉,脉息平缓。他这才松了口气。这丫头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