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结?”阿奴口中轻念着这四个字,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和凄凉。她心中一直惦记着能够回到江南的家中,那个充满温暖和回忆的地方。 也许,是那个深藏在她心底深处的少年公子——那位曾在如意城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翩翩少年郎。在那座孤岛上,每当夜幕降临,被梦魇纠缠时,她都会轻声呼唤着那人的名字。若能找到那人,重回故乡,或许解开她的心结。 “嗯……让我想想。”老先生拈着稀疏的胡须,沉思片刻后道:“这样吧!老朽待会儿施针定其心神,然后开几贴安神药给她服用,应该会有所帮助。记住要按时按量给她服下,并悉心照料。切不可再让她受到任何精神上的刺激了,切忌切忌!” 说罢,老先生缓缓起身,移步至案前坐下。他轻轻地提起笔来,将笔尖浸入墨汁之中,然后在纸上挥毫泼墨,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了一串龙飞凤舞的药方。 “拿回去一定要按照我说的时间和剂量煎煮服用,每天临睡前和饭后各服用一帖。”老先生语气严肃地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一旁站立着的僮子,并特意嘱咐道:“商枝,记得按照这个方子去抓取药材。”他深知这副药对于病人的重要性,所以每个细节都不敢有丝毫马虎。僮子小心翼翼地接过药方,恭敬地点头应是。 阿奴连连点头,急忙说道:“请老先生放心,我一定会严格按照您的嘱咐去做!”宫老先生不紧不慢地从医箱里拿出针灸包,打开,放好,取出几根细长的金针。 老先生手法娴熟且轻柔地用手指按压着阿七头上的穴位,仔细观察和感受着每一处的反应。他深吸一口气,手持金针稳稳地刺进了穴道之中。每一针都精准无误且迅速有力。一炷香时间过去了,阿七原本痛苦的面容渐渐放松下来,似乎痛苦也得到了缓解。 在整个施针过程中,老先生全神贯注、一丝不苟。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干扰全身心投入到治疗当中。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及时出手相助,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了。此等大恩大德,小子无以为报,唯有日后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阿奴眼中闪烁着泪光,满脸感激地说道。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对恩人最诚挚的敬意和谢意。 “这位姑娘......倒真是有些面善啊......”宫老先生看着那张渐渐舒缓的脸,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哪儿见过呢?这张脸瞧着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商枝提着打包好的药包走了过来。 “先生,药配好了。”那孩子将药递给阿奴,笑嘻嘻地道:“一共二两五钱银子。” 阿奴窘迫地掏出两锭银锞子来,放在那僮子手上。接过药包,连连道谢。 “先生,这位公子是步行来的,这位姑娘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了,不如待她醒了,公子再行离开吧!”商枝脆声道。 阿奴千恩万谢。就那样枯坐着,干等着,守在榻前,等她醒来。可是许久许久过去了,时间自指间溜走,自眼前飞逝,自他焦虑的心间一秒一秒消逝。夜幕已降临,灯烛已燃起,她却还未醒。短榻前的屏风隔不断外面的风雨声,她就那样静静地昏睡着,冷雨打在窗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那老先生秉烛来探,再三探过她脉息。 “先生,她为何……还不醒过来?”阿奴急切地问道。 “这位姑娘心疾之重,已严重影响她的睡眠,老朽为她施针,定她心神。”宫老先生指了指案上的一炉香,“此安宁香亦有安抚心神之效。商枝,去柜台取些香来,给这位小哥。” “多谢老先生。可是,我……我已经没有足够的银钱付与先生了……”阿奴窘迫地道。 “无妨无妨。我瞧着这位姑娘颇有些眼缘,就当送给她吧!”那宫老先生呵然一笑道。商枝领命便出去了。 阿奴依然守在榻前,他不敢阖眼,就那样强撑着等她醒来。夜幕下的医馆极寂静,半夜时却突然喧嚣起来。西厢房灯火幢幢,人影渺渺。阿奴被惊醒,他竟然歪在短榻边睡着了。 阿奴慢慢起身。轻轻地推开门,倚在门边,凝视夜色阑珊处。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座不远处的西厢房。阿奴紧紧地盯着西厢房,那扇紧闭的窗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猜测大概是和阿七一样的病人病情发作了。看着外面乱作一团,他心中极度不安。想起小时候,隔壁颜家大叔病逝那日的情形。颜家婶娘哭得几乎要断了气,她的小女儿小汐坐在灯下昏昏欲睡。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那胖女人说:“你阿爷死了,你怎么睡得着的?”那群人乱糟糟的在他们家的大宅子里进进出出,搬东西的搬东西,吵架的吵架,骂娘的骂娘。没人管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子。直到她的家被人搬空,直到她阿娘绝望将自己悬挂在房梁之上,直到她的几个伯叔将她赶出家门。他都一直跟在她身边,默默地陪着她,他想说服阿娘收留她,可是那时他家也艰难度日。阿娘在那个家里说不上半句话,她甚至没有权力留下一只猫或一只狗,何况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某天她家房门紧闭,门上封着大封条,那女孩却不知所踪。 “阿七,你醒了。”他坐在灯下,那女孩呻吟着悠悠转醒,灯光雪亮,照在她脸上。她茫然地望着他,抚着额头,蹙着眉。 “这是回春堂,你可觉得好些了?头疼吗?”阿奴倒了杯茶给她,“喝口水。” 她接过茶杯,喝尽杯里的茶。在他手心写下一行字:外面怎么了? 门外传来凌乱的嘈杂之声。 “可能是哪个病人病发了吧!你且好好歇歇,天亮我们得走了。”阿奴见她唇色泛红有脱水之状,又倒了杯茶给她。她喝尽茶,放下茶杯。慢慢起身,走到大门边,院中灯影疏离。 一个十五六岁的僮子踩着院中水洼,走到他们跟前,施礼道:“姑娘,你醒了。可是后院喧嚣扰了姑娘清梦?” 阿七盈盈回礼,轻轻摇了摇头。 “外面是怎么了?我看你们乱作一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阿奴指指窗外。 “西厢房的一个病人,伤势陡然加重,先生忙了大半晚上,才将伤情控制住了。先生让我来看看你们,若无事我便睡去了。若有什么事,便到隔壁唤我。对了,你们要是饿了,厨房或许还有吃食,就在后面。我睡去了,折腾了一夜了。”那僮子打着哈欠拱手离去。 “你饿了吧!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也饿了,你稍候,我去厨房看看。”阿奴脚步轻缓地往外走去,阿七却提了灯跟在他身后。厨房在后堂最偏僻的角落里,夜风凉凉,竹影萧萧,云中露出半个月亮,将朦胧的月光投在院中一个个小小的水洼之中,好似有数个月亮在水中摇曳。 厨房里药炉上还冒着青烟,浓浓的药味儿弥漫在偌大的空间里。案板上还有剩下的青菜,鸡蛋。阿奴将炉子烧了起来,阿七往砂锅里装了半锅水,水沸后她将切碎的青菜倒下锅中,又打入两只鸡蛋,加了调料,滴入数滴香油,灭了火。 阿奴静静地伫立在火炉旁,眼神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她轻轻地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鸡蛋素菜汤,小心翼翼地将其倒入碗中。她把这碗温暖的汤递到了阿奴手中。 两人手捧着碗并肩而坐。那明晃晃的月亮高悬天际,洒下银辉般的光芒,一阵微风吹过,乌云渐渐散去。清风轻抚着紫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紫竹的叶子相互摩擦,萧瑟作响,宛如一曲悠扬的旋律,萦绕在耳边。 “我还真是饿了。”阿奴喃喃自语着,毫不掩饰自己的饥饿感,端起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蔬菜蛋汤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眨眼间的功夫,他便已将这碗汤喝得见底,涓滴不剩。 端着空碗,阿奴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凄迷破碎:“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经常需要在雪地里埋伏很长时间,有时候甚至长达三天三夜之久。那个时候,别说是热腾腾的蛋汤了,就算是一口凉水都难得......如果当时能有这样一碗热汤……” 阿七凝视着夜空中高悬的冷月,端起手中的汤碗,慢慢喝着那热腾腾的汤。那张脸沉静,毫无波澜,又隐隐流露出一丝温柔婉约之气,那剪水秋瞳,如一池春水,清澈动人。 阿奴默默注视着那月色下清婉明丽的女孩,那原本苍白憔悴的面容已恢复了些许生气。在这盈盈月色的映照下,更显其肌肤如玉、光泽流转。 “那老先生果然医术了得!”阿奴暗自赞叹道。若非他妙手回春,只怕阿七还要受更多病痛折磨!只是她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两人坐在石阶之下,月光如水。院中走来两个身影。前方提着灯笼的是一个年幼的僮儿,正是商枝。他一边走着,一边打着瞌睡,疲惫不堪。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位身姿曼妙、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衫,下身搭配着一条碧绿如茵的裙子,清丽脱俗。 阿奴忙站起来,阿七也跟着站起来。 “好香啊!你们在吃什么?”商枝吸着鼻子哼哼道,脸上的倦意一扫而光。 “你们是……今日来的病人?这么晚了为何还在此?”朱珠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阿奴身侧的女孩儿。 “抱歉,我们……就走。阿七,碗给我。”阿奴歉意地接过阿七手里的空碗。“你先回房,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 阿七微微颔首,朝着那朱珠露出一道浅浅的笑来,转身离去。那女孩儿一头乌黑的秀发被一条素雅的绢带随意绾住,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清冷的月光映照着那道身影,朱珠顿住了。 “锅里还有一些蛋汤,还是热的……”阿奴将碗清洗干净。 商枝乐开了花,“蛋汤也行啊!我快饿扁了,朱珠姐姐,你要不要来点?” “医馆的厨房,重中之重,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那么多药都在这里煎熬,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岂不毁我医馆百年声誉?”朱珠脸色铁青,月光之下,颇为吓人。 “朱珠姐姐,这……这不至于吧!现在是晚上,厨房也没人在用。今日医馆太忙,都未顾及到他们二人,他们还没用晚膳呢!”商枝将锅里剩下的汤装进碗里,竟还有一大碗。黄的蛋花,绿的青菜,上面飘着星星点点的香油,色香味俱全。 阿奴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心中满是不快之情,其面沉似水,寒若冰霜般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荷包来。将荷包轻轻一抖,里面的银钱顿时哗啦啦作响。 “不过打了你们两只蛋,用了一小棵青菜,一点点油盐和炭火,顺便借了一下锅碗瓢盆而已,敢问,需要付你们几两几钱银子?”说话间,阿奴猛地从荷包里抓出一大把铜钱,愤愤不平地拍在案板之上,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回春堂好歹也是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医馆了,整天口口声声说什么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结果还不是一样不能免俗,一个个都掉到钱眼儿里去了!”阿奴连哼数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商枝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我回春堂百年声誉,岂是你们什么人随便抵毁的?” 那朱珠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怒气冲冲地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商枝手中端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二话不说就倒进了旁边的泔水桶里。商枝见状,急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