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工作不到两年,工资刚刚要涨,却又得知他妈妈兴致勃勃开的服装店被人坑了,一头的巨债狠狠砸下,路鹤宁那天一急一怒,眼前发黑,后来勉qiáng定住,又想再倒霉也就这样了,没事,扛过去就好。 在找工作总不如意的时候,他还是这么安慰自己,在会所里没有客人点的时候,他依旧这么安慰自己。 ——再倒霉也就这样了 然而好像事实并不是这样,路鹤宁抱着西装往前走,忽然想,自己的人生可能就如同这件西服。当初也是名贵布料,被jīng心裁剪费力包装,从颇有知名度的生长线上走出来,被安置进了高档商场,原以为就要这么高贵优雅的展示到退休,哪想到会被人买走,风光一天,搁置一年,一年后天地没变,它却不那么值钱了。 它终究成了挤上公jiāo车的庸俗货,身上沾了菜汤汁水,不知道被哪个老女人的手摸过,也不知道被哪个糙汉子的烟熏过,脚丫子臭过,他需要从充满功利和急躁的社会里走一遭,一直走到自己抽丝剥茧,老了旧了,破烂不堪的成了块抹布了,这一辈子也就过完了。 现实,又讽刺。 江城的秋风很紧,又时值霜降刚过,一波一波的寒气扎的人发凉。路鹤宁抱着西装不知道走了多久,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走错路了。这一段城区他不熟,但是他知道自己平时坐公jiāo车的时候没有经过过这一片。手机的电量发出警告,路鹤宁觉得身上有些冷,忙把衣服穿上,找了个挡风的车子,趁着手机还有电赶紧找自己的定位。 定位还没找好,就听身后有人短促的鸣了下笛。 路鹤宁这才注意到自己站的地方挡了车道了。他抱歉的冲人笑笑,忙往后退,却又听车里有人喊道:“路路?” 路鹤宁一怔,就见这车子停下,随后后座的车窗被人降下去,然后伸出了一根黢黑的胳膊。 徐稷探出头,问他:“你怎么在这?” 路鹤宁如实道:“走错路了。”他说完才想起对方有车,怕让人误会自己要蹭车,又补充道:“已经找到正路了。” 徐稷却笑笑,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上来吧,送你回去。” 他说完就缩了头回去,路鹤宁忙摇头,再想拒绝,就见车子缓缓开过来,到了他身边停下。 驾驶座上的人开玩笑道:“你是第一个坐我副驾驶的,不会介意吧?” 路鹤宁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开车的正是徐稷说要洗脑的那位小总监,路鹤宁上车的时候看着像,扭头再看车前面,果然放着一个名片盒,里面放着一盒窄窄的烫金名片,正中间写着钟杰两个字。 徐稷在后座笑着说:“反正今晚上的局跑了就跑了,但是下周的你们得使把劲,不能指望我了啊。” 钟杰笑着说:“行,下周他们如果还来的话,你不用出马了,我跟老周去就行。”他说完转过脸看着路鹤宁,问道:“你去哪儿?” 路鹤宁忙道:“去江南大道的公jiāo站点就行,或者你就近找个51路车的站点把我放下,我坐公jiāo车回去就行了,挺方便的。” “可以,但是你说的站点怎么走?”钟杰有些迷惑:“我没坐过公jiāo车,平时还真没注意什么什么站,不然你给我指路吧。” 路鹤宁还没查,忙低头去继续定位。徐稷却直接道:“还坐什么站点啊,他估计自己还蒙着呢。”又问路鹤宁:“你要去哪儿,我们晚上出去玩,送你一趟不麻烦。”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路鹤宁也不好继续矫情,只能道:“城北,府东路。” 府东路的前面是徐稷所住的曲苑,后面是路鹤宁做家教的小区,再走不远,就是路鹤宁的宿舍。他报完地址后钟杰语气不明的哦了一声,回头看了徐稷一眼,随后笑了笑就把车开出去了。 途中徐稷又找了几次话头,都是和钟杰聊天,无非是和老外打jiāo道真麻烦,讲个笑话还得等翻译完了才能笑,憋死他了。又或者是下次某某老总来的时候,就让公司里谁谁谁去接触。路鹤宁听的完全不懂,注意力便放在了车上。车是高档车,空气也很清新,有点淡淡的香味,然而路鹤宁仔细看了,却没找到什么香水装置。车前除了名片盒之外就只有一本书扔在上面,是柏拉图的《理想国》。 徐稷还在后面絮絮叨叨,似乎提到了什么广告会,只是钟杰似乎不太热衷这个,半天只嗯了一声。 路鹤宁觉得有些局促,既不想表现的在听他们谈话,也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冷漠,于是就盯着那本书的封皮看。过了会儿,却听有个清亮的声音问:“你也喜欢《理想国》?” 第14章 路鹤宁上车的时候只跟钟杰打了招呼,并没有往后坐看,这会儿听有人说话,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周谦生竟然也在后面坐着,看他回头,温和的笑了笑说:“那本书是我放在那的,还很少有人注意过。” 路鹤宁完全没有想到后面有别人,更没想到还是周谦生,他不觉有些欣喜,略低下头道:“看过,不是很喜欢。” 他说完之后又想起这是对方的书,停顿了一下解释道:“主要是不认同他的观点。苏格拉底的逻辑恐怕连他本人都难以说服,所以他只不停的反驳别人,说到底不过是诡辩之术。他嘴里的正义,也不过是维护统治的工具罢了。” 路鹤宁是大学的时候看过这本书,起初的时候觉得内容太啰嗦,看了一半就放下了。后来找了个机会再看,却是被里面的观点气的看到最后的。在他看来,柏拉图的理想政治就是让人安于自己的身份,统治者是天生的,辅佐者是天生的,被统治者也是命中注定的。大家各自安于现状,不要争不要抢,这就是城邦的正义,也是他的理想国度。然而撇去其中的逻辑错误不说,在路鹤宁看来,柏拉图不过是借正义之名在维护等级制度罢了。 好的一直好,坏的一直坏,想改掉自己的命运?等下辈子吧! 周谦生有些意外,笑了一下才问他:“原来你是民主制度的拥护者。” “也不完全是,”路鹤宁转过身,看了眼被车灯照亮的道路,想了想道:“人类社会的等级性无法避免,但是不管是金钱等级还是权利等级,下面的人都应该有翻身的机会。成败与否看能力,看运气,而不是应该看出身。” “努力的人都不会平庸,这句话是谁说得来?”开车的钟杰闻言笑笑,看路鹤宁看过来,眨了下眼说:“难得今天有人跟他聊这个了,这破书他放这一个月了,我看了开头就头大。今天你们一聊我才知道说了些什么?” 周谦生在后面无奈的笑笑:“也不是只有这点。” 钟杰挑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问:“那还有什么点?你给我概括一下?” “我给你概括了你更不看了,”周谦生笑笑:“偏不如你的愿。” 话题聊聊就偏去了其他的方向,钟杰穿着浅色的丝质衬衣,领口微敞,偶尔聊到开心处,他勾着嘴角笑起来,那衣领便会随意的露出一点锁骨窝的样子。今天徐稷和周谦生也都是衬衣,虽然款式不一,甚至徐稷大大咧咧的把扣子解开了一半,但是搭眼一看还能看看出地摊货绝对没有的质地和剪裁。 路鹤宁多少有些自惭形秽,他听他们几人聊天,先谈了下要参加的某个广告商会,继而聊到了行业中的某种新技术,英文单词很顺溜的从钟杰的嘴里说出来,周谦生听的很认真,偶尔还会直接用英语对话。路鹤宁完全融入不进去,又闻到自己衣角上的菜汤味似乎在慢慢散开,一时间更是局促,只低头耐心等着到目的地。 好在进了城北,府东路就不远了。钟杰沿着主gān道,开到了府东路路口就停了下来。路鹤宁如临大赦,连忙说着谢谢,就要推门下车。 直接访问::https:// /